第六回 敷文真人奉命監場 瀟湘仙子臨壇感舊
話說薛姨媽處,因邢岫煙臨盆,要用兔腦丸,遂叫老李媽到工夫人這邊來找。王夫人尋了兩丸,又將圣府所傳黑神丸方自配的催生神藥,用紅紙同兔腦丸包在一處,引用童便黃酒,一并開明,交與老李媽帶回。遂命包勇將大觀園通著薛姨媽的門拿鑰匙開了鎖,王夫人帶著彩云、珍珠、李貴家的才要動身,薛寶釵回說也要跟著一同過去瞧瞧。王夫人說“很好”。便又添了雪雁、柳五兒,大伙兒同進大觀園來。只見竹木如舊,無人居住,景致全非昔比。包勇開了門,焙茗先跑去說了,薛姨媽帶著寶琴、香菱忙接出來。
此時邢岫煙服—了黑神丸,不多會就產—下一個小廝來。薛姨媽見著,即將此事說了,便謝所給之藥實在通神。王夫人就替薛姨媽道喜。不便到新產人房里,即進薛姨媽房來。又道了喜,方才坐下。跟寶琴的翠縷即端上茶來。寶釵要替薛姨媽磕頭,薛姨媽說:”姑娘人家,如何當得起,一說即是了。”寶釵便回王夫人,說要瞧邢岫煙去。王夫人說:“很好!你可替我問候罷。”寶釵便帶著雪雁去了。薛姨媽叫香菱陪了過去。
王夫人與薛姨媽又說了會家常話,又問薛蝌近日買賣可好?薛蟠在家做何事情?薛姨媽說:“如今你大外甥很知好歹了,同他兄弟蝌兒,逐日在鋪—子里張羅,酒點也不去聞。”王夫人說:“這就是姐姐造化。此后日子何患不興騰呢!”
又說了一會話,王夫人便站起來,說:“我瞧瞧琴姑娘去。”寶琴聽說,連忙站起,同著薛姨媽便進東院寶琴這邊來。才進院門,只見奶母孫嬤嬤抱著個姐兒,在一株半花半實才吐葉兒的桃樹下,同個小丫鬟看那蝴蝶飛來飛去的呢。王夫人一見便問:“這是月素姐兒嗎?”薛姨媽道:“是便是他,乳名不叫月素了。他爺爺梅翰林舊年秋天有書來,改著月娥了。”
王夫人看這月娥,穿著紅綢薄綿襖兒,綠綢子褲,白綾襪,三鑲金片兒鞋,頭上帶著齊眉箍兒,八寶兒鑲著。齒白唇紅,風韻中帶著穩重。王夫人一見甚喜,用手引他。這小姐便趕著王夫人叫抱。王夫人接了,抱著走進屋門。寶琴說:“看小阿子溺了太太罷。”急用手接過去,遞給孫嬤嬤,抱在一旁去了。王夫人說:“好個乖孩子。模樣兒齊整,看光景必是聰明的。”薛姨媽說:“可不是嗎!餅了抓周兒才倆月,家里人他小心兒都認得了。見了他娘,只是要抱。嘴里咕咕的,像要說話的樣子。他爺爺在家看見,不知怎樣疼哩”
王夫人使眼色兒給彩云,他即轉身家去,替五釧兒要了王夫人早備下的禮物,用盤兒托了。上面擺著珊瑚簪一枝,玉面花兒一朵,金鐲一副,金絡子玉鎖一把,大紅湖縐二端,玉色湯綢一大匹。彩云端著進來,王夫人說:“不堪微物,聊當見面之儀。”薛姨媽才要說謝,只見寶釵、香菱從邢岫煙那邊過來,剛走到寶琴房里。寶琴隨即讓坐,薛姨媽向著王夫人說道:“多謝姨太太費心,賞月娥這些東西。月娥快過來,替太太磕頭。”孫奶母就抱過孩子來,朝上說道:“月娥謝姨太太的賞。”王夫人便又給孫奶媽一個銀子荷包,孫嬤嬤抱著月娥要跪下去謝。王夫人連忙拉住,說是“有了”。因笑著問寶釵道:“那邢姑娘身子可好?新添的這孩子長的何如?”寶釵答道:“邢妹子身上很好。這孩子生得也極好的,團團臉兒,眉也高高的。耳朵也好。只是臉上有一大些毫毛似的。”王夫人說道:“這是過了月的緣故,無甚要緊。”即辭了薛姨媽,同寶釵回家去了。
到次日,即著人替薛姨媽處送過洗三禮來。薛家也送彩蛋染的各樣果子與各親友,并擺酒待客,亦不多贅。
從來烏飛兔走,暑往寒來。天地者,萬物逆旅;光陰者,百代過客。古來多少名流,撫流光而欲訴也。又有朝運百甓,暮運百甓,愛惜分陰如陶侃這等人,只是賢豪者輩。然未免著意在功名這條路,似與這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的道理,尚覺隔著一層。說便是這等說,睜眼算來與日月爭光的,古有幾個?與草木同朽者,比比皆然。人生在世,何不豎起脊骨,做起一番事業。濟世利民,光昭史乘。不得志而擁皋比以講道,亦可樂育英才。傳道得徒視行道得與者,殊途同歸,本無二致。到后來身騎箕尾,回位天上,自不等這般虛生無益于世的人,在上帝亦不一樣看待。奈世上有一等獨善其身,煉氣空山,施藥塵市,累劫苦修,得了人主一個封號,便可騰身金闕,位列仙班。如本傳說的甄隱士,尚是借境。至《紅樓夢》所載寶玉的敷文真人,實是圣君親詔敕封,那得不逍遙天上,受職絳霄。世上俗流,眼若觀天井底,每說道一件神異的事,這讀幾句書的便是搖著頭,以“子不語怪”目而笑之。據此說來,春秋祭典,豈盡便虛?他若山川出云則祀之,以及所謂其帝太嗥、其神勾芒者,又何說以處此。再不然諸公請看,每逢鄉會大典,場中用旗請神監場,插在明遠樓上,定有——種實在證據。朝廷上多少博學高識的人,何皆相沿不廢。
如今
且說賈政到了己丑這年,巡城差滿,從陜西道對調了江南道;又值坐糧廳出缺,就點“了坐糧廳巡查漕務,兼理關稅。去秋鄉試,閔鵬騫中了,候著會試,不能隨去。閔師爺轉薦了一位謝啟運,亦是秀監,胸中很好學問。又經周侯爺薦了同出兵的一位幕友褚小松,更是位極通的拔貢。璉二爺又替請了辦書稟的先生韓子興。三位師爺束修豐厚,聘禮優隆。各各歡喜,收拾行李,要隨任去。賈政派了賴升、林之孝做堂官,家中仍著包勇看大門,稅口上掛了包勇一個股子。當日放出去的家人,皆求情尋竅,鉆了進來。又各位大人家以及寅好親朋,薦長隨的,不一而足。賈政無如何,只得留下,到衙門時再做安排。謝了恩,面圣請訓,擇日即到任去。家中賀喜擺酒,以及送行諸事,不及細說。賈政到任后,參見總漕,拜了闔城同寅,并點派稅口,查辦糧艘,一一皆派置妥當。
再說會場期迫,到了二月初八日,士子未點名入場前,才交五鼓,提調稟了知貢舉,即照例舉旗,請各位神圣監場。請的原是梓潼帝君。那年帝君奉上帝之命,到暹邏國封王,不及臨場監查。當經純陽呂祖具奏,上帝想起敷文真人原在梓潼座下同司文案,遂欽命敷文真人寶玉此科監視會場。金旨一下,即有仙官仙吏,持節擁旄,護衛著敷文真人,來到下界。正值場內請神,敷文真人即入場,暗中稽察善惡,以昭報應。
卻說這科,賈蘭攜著考具,隨眾搜檢進場,領卷歸號。過了二更天氣,靜養一會,待題紙下來,好做文字。恍惚間,像當年同叔寶玉走出場來,寶玉一時不見,自己各處找尋。似尋到一處,山巒蒼秀,有文昌閣。走進閣內,忽見寶玉未戴冠幘,頭挽道髻,冠著玉簪,身穿仙氅,腳登云履,站在一張桌子中間,堆著多少文書,聽其發付。他見自己進來,不發一言,將個紫金葫蘆中間插朵蘭花,遞在手內。自己才要上前拉著說話,聽得號軍送了題紙到號,忽然驚覺,恰是一夢。接著題目,只顧構思做文,這個夢卻不及細詳是何征兆。
初九日未刻以后,賈蘭文字將及謄完。忽聽得露字三十三號有個士子,用文袋帶子自縊了。知貢舉同監場御史皆下來,叫出號軍來問。這號軍磕了頭,稟道:“這號里坐的是宮老爺,今日將亮時,聽得口中自說“騙你銀子,是我不是。”即打了自己兩下,便就罷了。方才晌午后,忽又厲聲說道:“還我的興命來!”號軍忙來看時,這宮老爺手拿著文袋的帶子,離脖子很遠,不知怎樣就死了?號軍皆是實話,求恩典。”知貢舉要過卷子一看,卷面上寫著一名宮廷爽,系揚州府泰州附學生。遂即取了號軍口供,用天秤將此公請出,預備棺木殮好。傳伊家屬領去。這事傳遍場中,無不害怕。
頭場已過,進了二場。大家正做文字,忽又生出一件奇事來。跟知貢舉趙大人的小避家王文起,這日正站在屋內,忽然一交跌倒,眾人將他抬到旁邊屋內床上,見他滿身發熱,口出譫語。躺了一日多些,二場開了龍門,土子紛紛出場。見他一咕嚕子爬了起來,說道:“夠了,夠了!”趙大人才要叫他來問,有個委官上來回道:“為字十二號的舉人,掐著自家脖子,已沒氣了。”
趙大人要下來瞧,只聽得小避家王文起說:“大人不必問別人,這事小的知道。”趙大人及至公堂大小鎊官,同聽了這話的。家人書役無不吃驚,趙大人便吩咐道:“你可說來我聽。”王文起道:“小的好好站著,忽門外來了青面獠牙的小表,拿一手牌,寫著“王文起”三個字。小的就暈倒了。隨著這鬼使到了明遠樓上,別有一間凈室,見了什么敷文真人。就叫這鬼押著小的,又到一處,見了個女鬼。那女鬼將小的看了一看,說不是這人。那青面鬼像有著急樣子,忽聽說敷文真人有命,著這鬼押著小的,同著女鬼,各號去查。那時天尚未亮,來到這為字十二號,這女鬼仔細—看。說:“這才是了。”即趕上去,說:“王文起,你好狠呀!今日—般找著你了。”轉退回來,向小的說:“這事與你不相干!這王文起是我鄰居,愛我姿色,騙我奸了,許定娶我。我就偷幫了多少錢,他才中了一舉。誰知他變了心,別處定下親事。我還不曉得。他反將我私事聲揚,叫我父母將我活活致死。今日場中虧了敷文真人指示,才報此仇。”說完將袖子拂了我臉上一下,即進號將此人掐著不放。我就活過來了。”趙大人及眾人聽這話,全無裝點,這是實了。即忙忙來到為字號,查了卷子一看,是四川射洪縣人,果名王文起。此時龍門已開,叫人抬出棺殮,候人領去。
趙大人回到至公堂,說道:“此事比前日頭場事更奇。場中有鬼神,這話果不虛了。但不知這敷文真人是那一位的仙號?”內中有受卷官年紀老些,走上前說道:“這位封號不久,卑職前在禮部,曾奉敕經手辦的。”趙大人忙問道:“是誰?”那位官道:“這位諱是寶玉。中舉后就沒了下落。奉旨找尋,究無根跡。遂封了敷文真人。怎么就監場辦事,這便不明白了。”趙大人說:“寶玉不是現做坐糧廳賈大人兒子么?”那位官答應道:“正是。”眾人議論一會。倏忽三場竣事,敷文真人曾否覆命,事無影響,不敢臆斷。
再說賈蘭出場,文章得意,到了家中,見王夫人、李紈、寶釵,無不滿心歡喜。此時芝哥兒已四歲了,從三歲上寶釵教他認字,已認得許多字了。說話雖遲,但說得一句,全不是孩子聲口。王夫人、寶釵見了賈蘭獨出會場,想起寶玉,無不感傷。及見芝哥兒,早巳自己解釋了。
賈蘭遂將頭場爆舉人事說了,大家甚詫異。又把王文起這件事原原委委述了一遍,無不毛發竦然,皆有懼意。及說到敷文真人,賈蘭又說:“這不是寶叔叔的封號嗎?或者寶叔叔成了仙果,亦未可定。再這會場中,孫兒夢見寶叔在文昌閣內,收發一切文書,給了孫兒一個插朵蘭花的紫金葫蘆。再三詳解不出是什么緣故來。”王夫人聽說,眼圈兒紅了,就淌下幾點淚,亦不做聲。賈蘭便不再說了。次日,即到坐糧廳衙門來,替賈政請安。賈政聽他三場得意,甚是喜歡。住了一日,仍叫他家來,到東府及各親友走走候曉。賈蘭在賈政前,絕不敢提起敷文真人這件事。當日回到家里,見了王夫人,說賈政身體很好,衙門中亦無別事。即到李紈房,見他母親。過了一天,才到東府及各親友處皆走候了。
三月天氣,最是溫和易于倦人。史湘云自孀居后,一心無礙。回來便移在櫳翠庵,與惜春同住。朝夕講論,漸漸調氣用坐功,想著超凡人圣。
賈蘭出場綁,李紈望子心切,曉得惜春受過妙玉仙傳,善能扶乩問事,可以前知。這日邀了探春、寶釵,帶著賈蘭,同到櫳翠庵來。惜春一見,連忙讓坐。史湘云亦過來見了。烹起好茶,大家喝著。李紈說起當日寶玉失了通靈玉時,妙玉請的好靈乩。后來無不應驗。寶釵即接說道:“妙玉這法已傳了四妹妹了,大嫂子還不知道嗎?”李紈說:“這么樣么?我今有事,要求姑娘了,你蘭侄兒出場,要問功名事,姑娘肯請鸞神替求一求嗎?”惜春只是笑,不發一言。李紈遂著了急,說:“蘭哥兒過來,你親自央姑娘。”賈蘭聞聽,遂走一步,朝著惜春打了一千兒央請。惜春說:“你便聽你二嬸娘話。我何曾會請鸞?”遂用手拉起賈蘭。忽聽史湘云旁邊說道:“這為侄兒功名,惜妹妹要會,何不就設壇替問一聲?這有何妨礙,你便這樣固辭。”寶釵道:“四妹妹,你那一日不同妙玉學書符的?我親見過,你還賴到那里去!”
惜春是個忠厚人,被他們逼的不好意思了,遂說道:“學是學過,只怕未必很靈。”李紈見他肯了,急忙找了廟中一間凈室,焚起好香,設了乩壇。惜春便畫符請仙。不多時,惜春、史湘云駕著乩,恕在灰上動起來,大家跪著,求上仙留號。乩忽動著,寫道:“拐仙。”仍是妙玉當日求的。賈蘭遂過來行了禮,虔誠問自己這科功名得失。只見這乩左旋右折,畫成一個葫蘆,中間又畫一朵蘭花。眾人大以為奇,賈蘭這一驚吃得不小,正與場中那個夢一點不錯。因又禱告道:“這葫蘆兒弟子亦曾夢過,實在愚昧,求大仙明示一言。”那乩忽如飛,寫了——句道:“葫蘆中間卻是蘭。”即轉丁一處,乩又寫道:“天機不可泄。吾仙有事,要去了。”惜春忙燒送符,乩便不動。探春遂向爐中重添了香,又叫惜春畫個抓符,看看請的何神。惜春遂另寫一樣符來,燈下點著。這符便化作旋風起去。
誰想警幻仙人有事,要到一處點醒人的姻緣,帶著瀟湘仙子,凌空正走。卻被這符將瀟湘仙子抓住,只得隨符降壇。惜春、史湘云正扶著乩,忽見乩自動,知是仙到。大家又請留號,乩遂寫出四句詩來:
瀟瀟疏影竹,湘水隔偏多。
仙鶴歸來晚,子兮問我何?
寫畢,將乩圈了詩中各句首一個字。探春說:“這不是我黛玉姐姐么?”乩忽寫道:“仙凡已隔,不計往因。”大家同覺凄然。只見乩又寫道:“如無事問,我就去了。”探春遂將黛玉所做《桃花行》寫出:“桃花簾外開仍舊,簾中人比桃花瘦”的兩句來,問道:“姐姐還記得么?”乩忽又成一詩道:
東風舊恨總模糊,天上人間境不殊。
是幻非真真乃幻,將無代有有仍無。探春又問賈蘭功名事,乩忽寫了一行草書,道:“這事非我所知,可問敷文真人。我隨警幻仙有事,不可遲了。”眾人尚戀戀,不肯叫去。惜春急畫送仙之符,乩便仍舊不動了。當下眾人深以為異,遂不再請,仍到惜春房來,喝了回茶,遂即散去。
過了十數天,會試揭曉,賈蘭中了第三十九名進士。報到榮府,舉家歡喜。報子即飛星到坐糧廳衙門去報討賞。賈政聽得賈蘭中了進士,心中大喜。即重賞報子,差李貴帶了一千銀子,來給蘭哥兒做見房師及殿試等各樣使費。
賈蘭這科卻中在董繩武的房里。看了《題名全錄》,方悟了—葫蘆中間插朵蘭花的先兆。原來三十八名系胡兆元,四十名是盧作霖。自己名蘭,插在中間,所以中在三十九名。可見事由前定,不可勉強。閔師爺這科不中。遲了數禾,賈政仍請到坐糧廳衙門去了。賈蘭中在董詞林房里,原屬姑侄,做了師生,這番相待親熱,自不必說。刻齒錄,刷朱卷,俱是照常辦理。誰想副主考劉大人就是鄉試的大主考,是時更覺優待。
忙忙的又是殿試,賈蘭殿了二甲第四名,點人庶吉士,家中親友這番慶賀酒筵固甚熱鬧,賈政坐糧廳衙門比家中更熱鬧十分。賈蘭得此一第,稍慰李紈這番苦志,亦可謂膝下得有人了。
再說去秋鄉試后,該部請點更易學差,奉旨:梅友福著江西留任。這梅翰林便照舊視學,不能回京了。
夏去秋來,轉瞬冬到。這年臘月十三日,賈蘭大登科后小登科,要娶聞小姐過門。現到坐糧廳署,將此事稟明了賈政。然后兩下議定,擇吉來娶。原來榮寧二府中舊例,不行親迎之禮,在家候親。先數日內,聞府送過嫁妝,亦甚齊備。
到了十三日,賈府自備了三百六十個金鏡,大紅猩猩氈,外加十樣錦繡的簇新一頂花轎;前擺兩府國公官銜執事,后列御史及翰林院旗仗;二十四對紅燈,間著無數火把;八對頂馬,鑼鎖牌棍,轎前一對金瓜,三檐紅傘,一柄大扇,鼓樂笙簫。一路放著百子花炮,娶了聞小姐到來。花轎抬進府,靠著院門,方才落平,賈蘭對著轎射了三箭,才將聞小姐轎門打開。聞小姐尚站在轎中,添了胭粉,遞給寶瓶抱了,即有兩個嬤嬤攙出轎來。賈蘭先在天地前站著,伺候拜堂。兩個嬤嬤架著聞小姐,到門檻上跨過馬鞍,方到天地前行了禮,送入洞房,合巹坐帳。外邊聞翰林送親的人,有賈珍、賈璉陪著,管待豐盛周備,俱各歡喜而去。
三朝廟見,尊卑上下行過了禮,寧榮二府各長輩,同薛姨媽、周姑爺、曹姑爺、董姑爺、史侯爺等處,皆送拜儀,輕重不等。聞小姐拿出檢箱什物給李紈看,遂著素云同跟聞小姐的小翠用盤擺好,分頭各送。也有收兩樣的,也有謝了全不受的,端盤人皆有賞賜。賈政處早吩咐,因未彌月,不必來衙門磕頭了。王夫人看聞小姐溫柔典雅,不愧家風。與李紈房子一排兒住著。李紈看他兩個佳兒佳婦,心中快暢,難以言喻。
必過門,即到年下。燈節易過,倏近花朝。那一夜,芝哥兒忽發潮熱,很不舒服。寶釵怕是當差,心甚著急,告訴了王夫人,叫請小兒科鄭月坡去。焙茗急備馬去請。未知芝哥兒是否當差,且聽下回分解。
此時邢岫煙服—了黑神丸,不多會就產—下一個小廝來。薛姨媽見著,即將此事說了,便謝所給之藥實在通神。王夫人就替薛姨媽道喜。不便到新產人房里,即進薛姨媽房來。又道了喜,方才坐下。跟寶琴的翠縷即端上茶來。寶釵要替薛姨媽磕頭,薛姨媽說:”姑娘人家,如何當得起,一說即是了。”寶釵便回王夫人,說要瞧邢岫煙去。王夫人說:“很好!你可替我問候罷。”寶釵便帶著雪雁去了。薛姨媽叫香菱陪了過去。
王夫人與薛姨媽又說了會家常話,又問薛蝌近日買賣可好?薛蟠在家做何事情?薛姨媽說:“如今你大外甥很知好歹了,同他兄弟蝌兒,逐日在鋪—子里張羅,酒點也不去聞。”王夫人說:“這就是姐姐造化。此后日子何患不興騰呢!”
又說了一會話,王夫人便站起來,說:“我瞧瞧琴姑娘去。”寶琴聽說,連忙站起,同著薛姨媽便進東院寶琴這邊來。才進院門,只見奶母孫嬤嬤抱著個姐兒,在一株半花半實才吐葉兒的桃樹下,同個小丫鬟看那蝴蝶飛來飛去的呢。王夫人一見便問:“這是月素姐兒嗎?”薛姨媽道:“是便是他,乳名不叫月素了。他爺爺梅翰林舊年秋天有書來,改著月娥了。”
王夫人看這月娥,穿著紅綢薄綿襖兒,綠綢子褲,白綾襪,三鑲金片兒鞋,頭上帶著齊眉箍兒,八寶兒鑲著。齒白唇紅,風韻中帶著穩重。王夫人一見甚喜,用手引他。這小姐便趕著王夫人叫抱。王夫人接了,抱著走進屋門。寶琴說:“看小阿子溺了太太罷。”急用手接過去,遞給孫嬤嬤,抱在一旁去了。王夫人說:“好個乖孩子。模樣兒齊整,看光景必是聰明的。”薛姨媽說:“可不是嗎!餅了抓周兒才倆月,家里人他小心兒都認得了。見了他娘,只是要抱。嘴里咕咕的,像要說話的樣子。他爺爺在家看見,不知怎樣疼哩”
王夫人使眼色兒給彩云,他即轉身家去,替五釧兒要了王夫人早備下的禮物,用盤兒托了。上面擺著珊瑚簪一枝,玉面花兒一朵,金鐲一副,金絡子玉鎖一把,大紅湖縐二端,玉色湯綢一大匹。彩云端著進來,王夫人說:“不堪微物,聊當見面之儀。”薛姨媽才要說謝,只見寶釵、香菱從邢岫煙那邊過來,剛走到寶琴房里。寶琴隨即讓坐,薛姨媽向著王夫人說道:“多謝姨太太費心,賞月娥這些東西。月娥快過來,替太太磕頭。”孫奶母就抱過孩子來,朝上說道:“月娥謝姨太太的賞。”王夫人便又給孫奶媽一個銀子荷包,孫嬤嬤抱著月娥要跪下去謝。王夫人連忙拉住,說是“有了”。因笑著問寶釵道:“那邢姑娘身子可好?新添的這孩子長的何如?”寶釵答道:“邢妹子身上很好。這孩子生得也極好的,團團臉兒,眉也高高的。耳朵也好。只是臉上有一大些毫毛似的。”王夫人說道:“這是過了月的緣故,無甚要緊。”即辭了薛姨媽,同寶釵回家去了。
到次日,即著人替薛姨媽處送過洗三禮來。薛家也送彩蛋染的各樣果子與各親友,并擺酒待客,亦不多贅。
從來烏飛兔走,暑往寒來。天地者,萬物逆旅;光陰者,百代過客。古來多少名流,撫流光而欲訴也。又有朝運百甓,暮運百甓,愛惜分陰如陶侃這等人,只是賢豪者輩。然未免著意在功名這條路,似與這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的道理,尚覺隔著一層。說便是這等說,睜眼算來與日月爭光的,古有幾個?與草木同朽者,比比皆然。人生在世,何不豎起脊骨,做起一番事業。濟世利民,光昭史乘。不得志而擁皋比以講道,亦可樂育英才。傳道得徒視行道得與者,殊途同歸,本無二致。到后來身騎箕尾,回位天上,自不等這般虛生無益于世的人,在上帝亦不一樣看待。奈世上有一等獨善其身,煉氣空山,施藥塵市,累劫苦修,得了人主一個封號,便可騰身金闕,位列仙班。如本傳說的甄隱士,尚是借境。至《紅樓夢》所載寶玉的敷文真人,實是圣君親詔敕封,那得不逍遙天上,受職絳霄。世上俗流,眼若觀天井底,每說道一件神異的事,這讀幾句書的便是搖著頭,以“子不語怪”目而笑之。據此說來,春秋祭典,豈盡便虛?他若山川出云則祀之,以及所謂其帝太嗥、其神勾芒者,又何說以處此。再不然諸公請看,每逢鄉會大典,場中用旗請神監場,插在明遠樓上,定有——種實在證據。朝廷上多少博學高識的人,何皆相沿不廢。
如今
且說賈政到了己丑這年,巡城差滿,從陜西道對調了江南道;又值坐糧廳出缺,就點“了坐糧廳巡查漕務,兼理關稅。去秋鄉試,閔鵬騫中了,候著會試,不能隨去。閔師爺轉薦了一位謝啟運,亦是秀監,胸中很好學問。又經周侯爺薦了同出兵的一位幕友褚小松,更是位極通的拔貢。璉二爺又替請了辦書稟的先生韓子興。三位師爺束修豐厚,聘禮優隆。各各歡喜,收拾行李,要隨任去。賈政派了賴升、林之孝做堂官,家中仍著包勇看大門,稅口上掛了包勇一個股子。當日放出去的家人,皆求情尋竅,鉆了進來。又各位大人家以及寅好親朋,薦長隨的,不一而足。賈政無如何,只得留下,到衙門時再做安排。謝了恩,面圣請訓,擇日即到任去。家中賀喜擺酒,以及送行諸事,不及細說。賈政到任后,參見總漕,拜了闔城同寅,并點派稅口,查辦糧艘,一一皆派置妥當。
再說會場期迫,到了二月初八日,士子未點名入場前,才交五鼓,提調稟了知貢舉,即照例舉旗,請各位神圣監場。請的原是梓潼帝君。那年帝君奉上帝之命,到暹邏國封王,不及臨場監查。當經純陽呂祖具奏,上帝想起敷文真人原在梓潼座下同司文案,遂欽命敷文真人寶玉此科監視會場。金旨一下,即有仙官仙吏,持節擁旄,護衛著敷文真人,來到下界。正值場內請神,敷文真人即入場,暗中稽察善惡,以昭報應。
卻說這科,賈蘭攜著考具,隨眾搜檢進場,領卷歸號。過了二更天氣,靜養一會,待題紙下來,好做文字。恍惚間,像當年同叔寶玉走出場來,寶玉一時不見,自己各處找尋。似尋到一處,山巒蒼秀,有文昌閣。走進閣內,忽見寶玉未戴冠幘,頭挽道髻,冠著玉簪,身穿仙氅,腳登云履,站在一張桌子中間,堆著多少文書,聽其發付。他見自己進來,不發一言,將個紫金葫蘆中間插朵蘭花,遞在手內。自己才要上前拉著說話,聽得號軍送了題紙到號,忽然驚覺,恰是一夢。接著題目,只顧構思做文,這個夢卻不及細詳是何征兆。
初九日未刻以后,賈蘭文字將及謄完。忽聽得露字三十三號有個士子,用文袋帶子自縊了。知貢舉同監場御史皆下來,叫出號軍來問。這號軍磕了頭,稟道:“這號里坐的是宮老爺,今日將亮時,聽得口中自說“騙你銀子,是我不是。”即打了自己兩下,便就罷了。方才晌午后,忽又厲聲說道:“還我的興命來!”號軍忙來看時,這宮老爺手拿著文袋的帶子,離脖子很遠,不知怎樣就死了?號軍皆是實話,求恩典。”知貢舉要過卷子一看,卷面上寫著一名宮廷爽,系揚州府泰州附學生。遂即取了號軍口供,用天秤將此公請出,預備棺木殮好。傳伊家屬領去。這事傳遍場中,無不害怕。
頭場已過,進了二場。大家正做文字,忽又生出一件奇事來。跟知貢舉趙大人的小避家王文起,這日正站在屋內,忽然一交跌倒,眾人將他抬到旁邊屋內床上,見他滿身發熱,口出譫語。躺了一日多些,二場開了龍門,土子紛紛出場。見他一咕嚕子爬了起來,說道:“夠了,夠了!”趙大人才要叫他來問,有個委官上來回道:“為字十二號的舉人,掐著自家脖子,已沒氣了。”
趙大人要下來瞧,只聽得小避家王文起說:“大人不必問別人,這事小的知道。”趙大人及至公堂大小鎊官,同聽了這話的。家人書役無不吃驚,趙大人便吩咐道:“你可說來我聽。”王文起道:“小的好好站著,忽門外來了青面獠牙的小表,拿一手牌,寫著“王文起”三個字。小的就暈倒了。隨著這鬼使到了明遠樓上,別有一間凈室,見了什么敷文真人。就叫這鬼押著小的,又到一處,見了個女鬼。那女鬼將小的看了一看,說不是這人。那青面鬼像有著急樣子,忽聽說敷文真人有命,著這鬼押著小的,同著女鬼,各號去查。那時天尚未亮,來到這為字十二號,這女鬼仔細—看。說:“這才是了。”即趕上去,說:“王文起,你好狠呀!今日—般找著你了。”轉退回來,向小的說:“這事與你不相干!這王文起是我鄰居,愛我姿色,騙我奸了,許定娶我。我就偷幫了多少錢,他才中了一舉。誰知他變了心,別處定下親事。我還不曉得。他反將我私事聲揚,叫我父母將我活活致死。今日場中虧了敷文真人指示,才報此仇。”說完將袖子拂了我臉上一下,即進號將此人掐著不放。我就活過來了。”趙大人及眾人聽這話,全無裝點,這是實了。即忙忙來到為字號,查了卷子一看,是四川射洪縣人,果名王文起。此時龍門已開,叫人抬出棺殮,候人領去。
趙大人回到至公堂,說道:“此事比前日頭場事更奇。場中有鬼神,這話果不虛了。但不知這敷文真人是那一位的仙號?”內中有受卷官年紀老些,走上前說道:“這位封號不久,卑職前在禮部,曾奉敕經手辦的。”趙大人忙問道:“是誰?”那位官道:“這位諱是寶玉。中舉后就沒了下落。奉旨找尋,究無根跡。遂封了敷文真人。怎么就監場辦事,這便不明白了。”趙大人說:“寶玉不是現做坐糧廳賈大人兒子么?”那位官答應道:“正是。”眾人議論一會。倏忽三場竣事,敷文真人曾否覆命,事無影響,不敢臆斷。
再說賈蘭出場,文章得意,到了家中,見王夫人、李紈、寶釵,無不滿心歡喜。此時芝哥兒已四歲了,從三歲上寶釵教他認字,已認得許多字了。說話雖遲,但說得一句,全不是孩子聲口。王夫人、寶釵見了賈蘭獨出會場,想起寶玉,無不感傷。及見芝哥兒,早巳自己解釋了。
賈蘭遂將頭場爆舉人事說了,大家甚詫異。又把王文起這件事原原委委述了一遍,無不毛發竦然,皆有懼意。及說到敷文真人,賈蘭又說:“這不是寶叔叔的封號嗎?或者寶叔叔成了仙果,亦未可定。再這會場中,孫兒夢見寶叔在文昌閣內,收發一切文書,給了孫兒一個插朵蘭花的紫金葫蘆。再三詳解不出是什么緣故來。”王夫人聽說,眼圈兒紅了,就淌下幾點淚,亦不做聲。賈蘭便不再說了。次日,即到坐糧廳衙門來,替賈政請安。賈政聽他三場得意,甚是喜歡。住了一日,仍叫他家來,到東府及各親友走走候曉。賈蘭在賈政前,絕不敢提起敷文真人這件事。當日回到家里,見了王夫人,說賈政身體很好,衙門中亦無別事。即到李紈房,見他母親。過了一天,才到東府及各親友處皆走候了。
三月天氣,最是溫和易于倦人。史湘云自孀居后,一心無礙。回來便移在櫳翠庵,與惜春同住。朝夕講論,漸漸調氣用坐功,想著超凡人圣。
賈蘭出場綁,李紈望子心切,曉得惜春受過妙玉仙傳,善能扶乩問事,可以前知。這日邀了探春、寶釵,帶著賈蘭,同到櫳翠庵來。惜春一見,連忙讓坐。史湘云亦過來見了。烹起好茶,大家喝著。李紈說起當日寶玉失了通靈玉時,妙玉請的好靈乩。后來無不應驗。寶釵即接說道:“妙玉這法已傳了四妹妹了,大嫂子還不知道嗎?”李紈說:“這么樣么?我今有事,要求姑娘了,你蘭侄兒出場,要問功名事,姑娘肯請鸞神替求一求嗎?”惜春只是笑,不發一言。李紈遂著了急,說:“蘭哥兒過來,你親自央姑娘。”賈蘭聞聽,遂走一步,朝著惜春打了一千兒央請。惜春說:“你便聽你二嬸娘話。我何曾會請鸞?”遂用手拉起賈蘭。忽聽史湘云旁邊說道:“這為侄兒功名,惜妹妹要會,何不就設壇替問一聲?這有何妨礙,你便這樣固辭。”寶釵道:“四妹妹,你那一日不同妙玉學書符的?我親見過,你還賴到那里去!”
惜春是個忠厚人,被他們逼的不好意思了,遂說道:“學是學過,只怕未必很靈。”李紈見他肯了,急忙找了廟中一間凈室,焚起好香,設了乩壇。惜春便畫符請仙。不多時,惜春、史湘云駕著乩,恕在灰上動起來,大家跪著,求上仙留號。乩忽動著,寫道:“拐仙。”仍是妙玉當日求的。賈蘭遂過來行了禮,虔誠問自己這科功名得失。只見這乩左旋右折,畫成一個葫蘆,中間又畫一朵蘭花。眾人大以為奇,賈蘭這一驚吃得不小,正與場中那個夢一點不錯。因又禱告道:“這葫蘆兒弟子亦曾夢過,實在愚昧,求大仙明示一言。”那乩忽如飛,寫了——句道:“葫蘆中間卻是蘭。”即轉丁一處,乩又寫道:“天機不可泄。吾仙有事,要去了。”惜春忙燒送符,乩便不動。探春遂向爐中重添了香,又叫惜春畫個抓符,看看請的何神。惜春遂另寫一樣符來,燈下點著。這符便化作旋風起去。
誰想警幻仙人有事,要到一處點醒人的姻緣,帶著瀟湘仙子,凌空正走。卻被這符將瀟湘仙子抓住,只得隨符降壇。惜春、史湘云正扶著乩,忽見乩自動,知是仙到。大家又請留號,乩遂寫出四句詩來:
瀟瀟疏影竹,湘水隔偏多。
仙鶴歸來晚,子兮問我何?
寫畢,將乩圈了詩中各句首一個字。探春說:“這不是我黛玉姐姐么?”乩忽寫道:“仙凡已隔,不計往因。”大家同覺凄然。只見乩又寫道:“如無事問,我就去了。”探春遂將黛玉所做《桃花行》寫出:“桃花簾外開仍舊,簾中人比桃花瘦”的兩句來,問道:“姐姐還記得么?”乩忽又成一詩道:
東風舊恨總模糊,天上人間境不殊。
是幻非真真乃幻,將無代有有仍無。探春又問賈蘭功名事,乩忽寫了一行草書,道:“這事非我所知,可問敷文真人。我隨警幻仙有事,不可遲了。”眾人尚戀戀,不肯叫去。惜春急畫送仙之符,乩便仍舊不動了。當下眾人深以為異,遂不再請,仍到惜春房來,喝了回茶,遂即散去。
過了十數天,會試揭曉,賈蘭中了第三十九名進士。報到榮府,舉家歡喜。報子即飛星到坐糧廳衙門去報討賞。賈政聽得賈蘭中了進士,心中大喜。即重賞報子,差李貴帶了一千銀子,來給蘭哥兒做見房師及殿試等各樣使費。
賈蘭這科卻中在董繩武的房里。看了《題名全錄》,方悟了—葫蘆中間插朵蘭花的先兆。原來三十八名系胡兆元,四十名是盧作霖。自己名蘭,插在中間,所以中在三十九名。可見事由前定,不可勉強。閔師爺這科不中。遲了數禾,賈政仍請到坐糧廳衙門去了。賈蘭中在董詞林房里,原屬姑侄,做了師生,這番相待親熱,自不必說。刻齒錄,刷朱卷,俱是照常辦理。誰想副主考劉大人就是鄉試的大主考,是時更覺優待。
忙忙的又是殿試,賈蘭殿了二甲第四名,點人庶吉士,家中親友這番慶賀酒筵固甚熱鬧,賈政坐糧廳衙門比家中更熱鬧十分。賈蘭得此一第,稍慰李紈這番苦志,亦可謂膝下得有人了。
再說去秋鄉試后,該部請點更易學差,奉旨:梅友福著江西留任。這梅翰林便照舊視學,不能回京了。
夏去秋來,轉瞬冬到。這年臘月十三日,賈蘭大登科后小登科,要娶聞小姐過門。現到坐糧廳署,將此事稟明了賈政。然后兩下議定,擇吉來娶。原來榮寧二府中舊例,不行親迎之禮,在家候親。先數日內,聞府送過嫁妝,亦甚齊備。
到了十三日,賈府自備了三百六十個金鏡,大紅猩猩氈,外加十樣錦繡的簇新一頂花轎;前擺兩府國公官銜執事,后列御史及翰林院旗仗;二十四對紅燈,間著無數火把;八對頂馬,鑼鎖牌棍,轎前一對金瓜,三檐紅傘,一柄大扇,鼓樂笙簫。一路放著百子花炮,娶了聞小姐到來。花轎抬進府,靠著院門,方才落平,賈蘭對著轎射了三箭,才將聞小姐轎門打開。聞小姐尚站在轎中,添了胭粉,遞給寶瓶抱了,即有兩個嬤嬤攙出轎來。賈蘭先在天地前站著,伺候拜堂。兩個嬤嬤架著聞小姐,到門檻上跨過馬鞍,方到天地前行了禮,送入洞房,合巹坐帳。外邊聞翰林送親的人,有賈珍、賈璉陪著,管待豐盛周備,俱各歡喜而去。
三朝廟見,尊卑上下行過了禮,寧榮二府各長輩,同薛姨媽、周姑爺、曹姑爺、董姑爺、史侯爺等處,皆送拜儀,輕重不等。聞小姐拿出檢箱什物給李紈看,遂著素云同跟聞小姐的小翠用盤擺好,分頭各送。也有收兩樣的,也有謝了全不受的,端盤人皆有賞賜。賈政處早吩咐,因未彌月,不必來衙門磕頭了。王夫人看聞小姐溫柔典雅,不愧家風。與李紈房子一排兒住著。李紈看他兩個佳兒佳婦,心中快暢,難以言喻。
必過門,即到年下。燈節易過,倏近花朝。那一夜,芝哥兒忽發潮熱,很不舒服。寶釵怕是當差,心甚著急,告訴了王夫人,叫請小兒科鄭月坡去。焙茗急備馬去請。未知芝哥兒是否當差,且聽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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