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回 弭舊憾以直報怨 篤親情本經(jīng)行權(quán)
話說賈政走到書房,林之孝進(jìn)來,重新磕頭。賈政道:“已說過了,你回何事?”林之孝道:“方才衙門聽事的來稟,明日有奉旨三法司會辦事件,請老爺早到衙門去?!辟Z政說:“你沒問辦什么事?”林之孝道:“聽說錦衣府趙全拿問了,大概是這件事?!百Z政聽了,就沒言語。
天下不可定者,最是狹路之逢。只說在時道得為時,橫著膀臂,任意行去。惟圖自己快意,不管別人甘苦。這“恩怨”兩字,任是古來多少大豪杰,皆不能以釋。然漂母千金,寺鐘飯后,猶其顯也。那知天意深微,不可思議。到頭來,灣灣曲曲,無不碰在手內(nèi),才悔從前做事。,何不稍留余步,寧不晚乎?即如這趙錦衣,當(dāng)日查辦寧府時,一味刻求。若非北靜王、西平王二位上頭罩著,賈政事就不可問了。誰想到今月犯事,恰在賈政案前定罪?
聽了林之孝話,賈政所以不言語者,有兩層意思:第一層道好還,這廝偏在手內(nèi)定其重輕,將素月不平之氣,可以發(fā)泄。卻又轉(zhuǎn)念一想,我之居心,諸事厚道,從無刻薄待人。況為朝延公事,若先存一私見,是用朝廷之法濟(jì)我之私。這便如何使得?到明日必定屈法救他,做那矯枉過正的事固不必為,要白干情酌理,量其罪而設(shè)其科,這也兩無憾了。賈政只這個意見,便非常人所及。
過了一夜,天才明,即坐車到都察院衙門去了。派的辦案御史早在衙門候著。只到散朝后,左都御史文之蔚文大人才坐轎來。賈副都同著各御史,皆忙忙迎將出來。文大人到了堂上,參見過,二位大人上坐,眾御史在旁伺候著有話吩咐。茶后,賈副都說:“咱們快吃飯,也該往刑部會審去了。”文大人說:“很是?!本投松巷垇?,大家吃畢。賈副都也換了轎,尾著文大人后,帶辦案的御史坐了車,就往刑部里來。
剛到大門,大理寺正卿汪大人、少卿揭大人也同到了。文大人同賈副都坐了轎,直到堂上,才下了轎。刑部司官早巳接著。忽見大理汪正卿、揭少卿皆坐車進(jìn)來。候齊,隨序爵走上堂來。刑部尚書尹大人、左侍郎葛大人、右侍郎尉大人接出堂來。文左都說:“今日偏蒙召見,來遲。諸位大人候久了?!币袝f:“早哩,大人來的不晚。”邀上堂,各見過禮。汪大理系尹尚書門生,重又行了師生禮,序位一齊坐下。文左都道:“今日會審,奉密旨單行。貴部、敝衙門均未得的信,不知所辦何事?”尹尚書說:“有個孫兆祀,是世襲的武職官兒。當(dāng)年孫振業(yè)領(lǐng)過帑項,銀利已數(shù)十年了。昨日戶部查起這項帑銀,孫家干沒,有二十多年并未繳利。前日奉旨抄辦,不能符數(shù)。昨奉旨將孫兆祀交三法司嚴(yán)審,究擬具奏。人犯已齊,咱們也該取暴,定擬覆旨?!北娢淮笕她R聲道:“大人說得是。”
就點鼓升座,皂役取威喊堂,承行吏將文卷抱上案來。尹尚書、文左都、汪大理當(dāng)中參坐,左右侍郎、左副憲、少大理皆兩旁側(cè)坐。尹大人吩咐帶犯人上來。兩邊皂役響一聲喊,站堂吏叫聲:“提犯!”只見南牢監(jiān)獄提牢官,同一伙青衣皂快,拉著大鐵鎖,帶上個蓬頭垢面的孫兆祀來。帶到丹墀,提牢官打千稟道:“犯人到!”尹大人一搖首,那提牢官就站起,一旁伺候。尹大人說:“帶上來!”提牢官就把孫兆祀領(lǐng)來案前跪下。尹大人問道:“你是孫兆祀么?”下邊回道:“犯人是。”又問道:“孫振業(yè)是你什么人?”孫兆祀道:“是犯人的故去爺爺?!币笕说溃骸凹仁悄銧敔?,領(lǐng)帑營運,為何不將利銀年清年款,竟拖至二十余年?這不是干沒皇帑嗎?你爺爺雖死,據(jù)來文,你父親又早沒了。這銀不是你侵欺了可是誰?你快實說,我要動大刑哩?!睂O兆祀初尚抵賴,文大人說道:“那還有何支飾?現(xiàn)已二十多年,利未繳楚,只怕你連帑本也是有心侵沒的。不動刑,如何肯招?”
賈政看見孫兆祀年紀(jì)尚輕,如何受得大刑?因插口提他一句道:“孫兆祀,你別胡涂!事關(guān)帑項,如何抵賴得去?但問你,這項銀子,你家領(lǐng)去作何營運?是你自己經(jīng)手嗎?如何將利息你獨吞享,難道連命都不顧了?”孫兆祀聽了此言,便覺有個主意。因朝上磕頭道:“犯人家受國厚恩,當(dāng)年祖上領(lǐng)這帑銀,原辦銅運。連次遭風(fēng),我爺爺為此嚇?biāo)?,我父孫繼祖少年故去。那時犯人年未及歲,這項帑銀皆系犯人的家人卜其昌、伙計王世儀領(lǐng)去營運。犯人家被抄沒,不敷官項。此時犯人亦顧不得人,只求大人開恩,傳問他二人便知的細(xì)了?!?BR> 汪大理聽了此言,便向尹、文二位大人說道:“孫兆祀年幼,事未經(jīng)手,想是實的。如傳卜,王二人到案一問,帑項有著,就覆旨。便也不是紙上空談。未知二位大人以為可否?”尹大人說:“使得。且押下孫兆祀去。一面提卜其昌、王世儀來問。仍須一面將現(xiàn)辦情節(jié)先請一請旨才妥?!蔽拇笕苏f:“大人所見甚是。”當(dāng)將孫兆祀仍發(fā)南牢監(jiān)禁,即具折人奏,并差刑部值日頭役持票去提卜二人。眾位大人各散回府。
賈政此來,原想著辦趙錦衣的事,卻轉(zhuǎn)將孫兆祀審了一回。隨差的當(dāng)人,打聽趙全果否無事。轎子到府,才到書房坐下,打聽趙全事的人已回來了。稟道:“趙錦衣貪婪不職,奉旨抄家拿問。交軍機(jī)處,會同刑部治罪,已定了軍罪,去請旨了?!辟Z政點點頭,那人退去。賈政遂歸上房安歇。
大凡衙門的事只寬緩得一步,便有展轉(zhuǎn)。孫兆祀虧賈政一句話提醒,卸肩卜、王二人身上。這事便可挽回。孫家原是大族,孫兆祀雖在獄中,當(dāng)家的能事甚多,連日將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各問官皆走順了。不半月,將卜其昌、王世儀拿到,訊供皆串成一詞。供稱:“此事因?qū)O振業(yè)已沒,海運遭風(fēng),資本虧折。累年皆系我二人經(jīng)辦。因?qū)O兆祀年幼,應(yīng)歸利款未經(jīng)催辦,“遂圖延挨拖混。今被查出,情甘認(rèn)罪。”三法司遂奏:“將二人家產(chǎn)查抄。并著令孫兆祀、卜其昌,王世儀將應(yīng)交利款,令其加倍補(bǔ)還。并將卜其昌,王世儀擬徒,孫兆祀雖系領(lǐng)銀之本支,但年幼,實未經(jīng)手,亦查無干沒情事。除家已抄辦,再將孫兆祀革去頂戴,擬杖完結(jié)。具奏。”奉旨:“依議。欽此。”
孫兆祀家雖被抄,尚多隱匿,仍可度日,不甚艱苦。因感念賈政提救之恩,深悔從前做事太不近情,且待迎春過薄。自己痛恨了一番,次日即到榮府來跪門相謝。賈政已吩咐了,不許替回。包勇即用好言將孫兆祀打發(fā)去了。此亦可為處世刻薄者一鑒。
卻說賈環(huán)自從王夫人將彩云給他屋里伺候,王夫人便把秋紋叫到屋去,補(bǔ)了彩云之?dāng)?shù)。那賈環(huán)從此收心,又在三通館辦個謄錄。這纂修官正的就是曹紫廷,副的關(guān)杰,又是賈蘭鄉(xiāng)試同年,相待甚好。便日以正事為務(wù),把從前那伙匪友如賈蕓、賈薔、王仁之輩,就日疏了。
賈環(huán)雖不與為徒,想那忍將親外甥女兒賣與外藩做婢,只要錢用的王仁,這樣人何事卻不可為?一日賈蕓在家實無可營,因來找著王仁,意欲設(shè)一賭局,稍資余潤。二人遂習(xí)賈珍舊智,邀了賈薔,雖請不起有權(quán)有勢的人局,仗著寧府的旗號,也就局騙三兩個富而不甚好禮之人。轉(zhuǎn)在王仁家里開賭,后有半月,連抽頭兒帶用鉛骰星牌,及壓寶的轉(zhuǎn)心盒子,約贏了有百十余兩。誰知中間就鬧出事來。
賭中一個開生藥鋪的兒子,叫車進(jìn)才,一個開雜貨店的侄兒,叫過其祖,素系泥腿,連日輸有二三百兩銀子。那日為個骰子,就要鬧事,大伙勸住了,遂改了局壓寶,壓到掌燈以后,車進(jìn)才暗暗將那付骰子藏在腰里。這一盒子他壓個幺,臨開盒時響了一聲,紅卻在四。他便動疑,將嘴向過其祖一呶,過其祖把燈臺拿起,照著做盒子的賈蕓腦蓋打過來。賈蕓把頭一躲,叫蠟千扎了一下,淌出血來,就暈在地下。賈薔、王仁上前急救,車、過兩個泥腿就著忙亂,拿著鉛骰跑到兵馬司里首了賭,說:用鉛骰子局捆,贏了他倆銀子七八百兩,“回不得家,求老爺恩典?!蓖跞始依锊艑①Z蕓打的傷處敷上刀瘡藥,用布包好,喝回酒,就睡看了。賭具尚未收拾清楚。
天才亮,只見門上人進(jìn)來回道:“外頭有兵馬司公人要見?!辟Z薔驚醒,說:“不好了!這兩個猴兒崽子首了賭哩。說不得水來土掩,咱們打場辟司罷?!蓖跞收f:“咱的骰子怎不見了?”賈薔說:“不用說,一定是他倆拿去報官了?!蓖跞手坏贸鰜硪姳R司差人,問:“什么公干,到我草舍?”差人就把兵馬司的花邊信票取出,就要用鎖來拴王仁。里邊走出賈薔,說:“好弟兄,不要如此,請里邊坐。有何事體,說明再辦?!辈钊苏f:“很使得?!本鸵煌哌M(jìn)外客位來坐下。賈薔說:“請尊票一看,我們自有道理。”差人便將票子遞過了。票上是何言語?上寫著:
北城兵馬司正堂司馬,為局賭伙毆事,案:照車進(jìn)才、過其祖喊稟,局家王仁用鉛骰連日捆賭,將身等血本七百六十兩銀子贏去二百兩,身等看破骰子弊竇,同伊理論。遂有伙局賈蕓、賈薔及不識姓名十余人,將身攢毆,有傷可驗。并將身等余銀五百六十兩,公然奪去。身等冒死搶得賭具,現(xiàn)有鉛骰可證,叩天拘究等因。到司為此,仰役立刻鎖拿局家王仁,伙局賈蕓、賈薔到司,訊明詳辦。其不知姓名之人,即著王仁交出。
去役如敢遲延賄縱,查出責(zé)革不貸,速速!須票。外開:“原稟人車進(jìn)才、過其祖。被稟局家王仁,伙局賈蕓、賈薔。攢毆不知姓名十余人。”旁注:“著王仁指出。一證據(jù):賭具鉛骰?!焙髮懩暝拢仙w著印,差是朱標(biāo)林蔚、謝魁。
王仁見了票子,魂都走了,倒是賈薔有些識見,說:“王大哥不用忙。官府既已出票,差來的皆是好相與??烊滹垼覀冞@里人被他打傷,他倒先發(fā)制人,咱們有官司只管打,斷乎不可輕待了持票的朋友。”二位差人聽了,說:“我們老爺法度利害,倒是快些投到,我們不敢領(lǐng)飯?!辟Z薔見差人是要錢口氣,即向王仁耳邊說了幾句,王仁就要進(jìn)去。差人說:“你去不得,倘走了,我們何處奉請呢?有什么事,倒是這位賈爺不算正身,我們或可從權(quán)些?!蓖跞薀o奈坐下,賈薔遂起身到后邊,稱出三十兩銀子,,又是四兩給隨差的,拿進(jìn)書房來。說:“些微薄儀,聊當(dāng)一飯。所有差敬,后再補(bǔ)送?!?BR> 差人見了銀子,就說道:“賈爺這樣闊達(dá),我們倒要領(lǐng)情。但這官司,我們得了禮物,就是—家。咱們老爺最惱賭博,尊處若無人情,只怕要吃虧哩。再,我等差費你們找給若干,。但有承行的查師傅,你們不得安頓嗎?”賈薔說:“二位如此相待,我們?nèi)绾胃逸p?”愿再備五十金,以博一笑。至查師傅處,尚求二位指教?!绷治迪蛑x魁說:“謝大哥,你看賈爺真是朋友,咱們就吃點虧,做個相與,有何不可?”謝魁說:“兄長當(dāng)應(yīng)就應(yīng)了罷,小弟尚有何。詞?!绷治当阆蛲跞实溃骸巴趵闲?,你別裝呆。這張票我們原指望二百兩頭哩。因這位賈爺說話透露,是個梗梗兒,我們才如此應(yīng)了?!北銓Z薔道:“查師傅你可備十二兩銀子,同我一給就完了。你這也省多著哩。但這人情你可連忙去求,我們先同王兄到衙門,明日飯時候教,不可誤事。”說著連飯也不吃,就帶著王仁去了。
賈薔進(jìn)內(nèi),遂與賈蕓商量要求賈璉。因前日巧姐兒那件事,實在難以啟齒,要求別人,又無門路。想了半日,倒是賈蕓想起,說:“何不叫王大嫂子進(jìn)榮府求他姑姑。倘或肯了,有何辦不來的事?!辟Z薔等與王仁原是內(nèi)外不避的,就將“王仁被兵馬司差人鎖去,性命不知如何,我們皆在璉二爺手里有不到處,難以替辦。今為事急,只得你到府里見太太主夫人苦苦一求,或念姑侄情分,救一救他,這是天大的造化,此外也別無法?!蓖跞实募蚁抡故先祟H醇謹(jǐn),心里亦不甚胡涂,聽他丈夫被官府鎖去,心內(nèi)著急,無可如何,只得坐了輛車到榮府來。
那天已午錯,門上林之孝認(rèn)得是太太的侄兒媳婦,不敢攔,領(lǐng)進(jìn)去,回明了話。王夫人叫玉釧兒領(lǐng)進(jìn)房去。展氏一見王夫人,就跪下去磕了個頭,便哭了。王夫人拉起來,說道:“你有何委屈,值得這么樣著,坐了再講?!鼻锛y就端上茶來,展氏喝了茶,就說道:“太太跟前,侄婦不敢說句瞎話。我那王仁,干素從不務(wù)正,勸他勸,被他打了數(shù)次,這是太太曉得的。幾日前同著這族里的薔爺、蕓爺?shù)郊依飻[局,我才開口要勸,他就打我一拳,如今侄婦臉上尚帶著青,這也罷了。誰知被同賭姓車的、姓過的,在兵馬司首了賭,告下來了。今日一早差人把他鎖去。侄婦聽得薔爺說,有什么鉛骰,連性命怕不保哩。侄婦著急,來求太太,千萬看祖上一本的情分,救他救罷。侄婦只有磕頭謝太太呀?!闭f著又哭了,就磕下頭去。王夫人重行拉起,說:“這王仁做事,太也情薄。叫他到兵馬司受點罪兒也好。我可沒法救他?!?BR> 正說著,寶釵一步進(jìn)來,替展氏問了好。王夫人道:“你看這王仁,如今又局起賭來,為了事鎖到兵馬司去,真是打嘴現(xiàn)世的東西。你展嫂子來叫我救他,我感他那販賣外甥女的好情兒,可不有這么大工夫。”寶釵又問了展氏一遍,便向王夫人道:“太太這可怎么樣呢?王大哥到底不是路人,又礙著有咱們族人,傷了體面,就是太太心里也不舒服。還求太太看長些,別替王大哥一般見識。就是展嫂子情形,也可憐的。太太還當(dāng)請璉二哥來,從長商個主意才好。”王夫人聽了寶釵所言有理,遂說道:“你可邀你展嫂子在你房里去坐,就留他吃了飯,再聽我信罷。”寶釵遂同展氏去了。
王夫人正要去請賈璉,那知璉二爺因周家要娶巧姐,已是九月初頭了,正進(jìn)來要回王夫人話。玉釧兒說:“璉二爺來了。”王夫人說:“請來!”賈璉早進(jìn)房,請了安,喝過茶坐下,就把巧姐兒事周家要娶的話備細(xì)說了。王夫人說:“該這么辦,不可簡略,看人笑話?!辟Z璉道:“回過太太,侄兒就如此安排了。”說完,就帶要走的意思。王夫人道:“且慢!我正有事要請你來說哩。”賈璉忙問道:“太太有何事?”王夫人便將展氏來說的事,仔細(xì)說了一遍,便要叫他設(shè)法。賈璉道:“提起這王仁,叫人惱的了不得。太太別要管他,使他受個罪,也知有天理循環(huán)才好。”王夫人道:“你鼠肚雞腸,便量小了。他雖做人不好,咱須念木本水源,豈同路人?袖手不救,如何使得。況有咱族中的薔兒、蕓兒,豈不關(guān)系臉面?你再想想。”賈璉遂即改口道:“太太說的是,這是侄兒見的偏了。然此事卻容易辦。這北城兵馬司司馬駟與蘭哥兒鄉(xiāng)試同年同門,最是相契,若叫蘭哥兒一去,再無不妥。只是蘭哥兒此時尚在衙門未回?!蓖醴蛉苏f:“很好,你就同蘭小子商酌了辦罷?!辟Z璉答應(yīng)道:“是?!北阕叱鐾膺吶チ?。
傍晚,賈蘭回來,賈璉即將王夫人所言告知,賈蘭不敢違王夫人意,仍即坐車到兵馬司會了司馬同年,將此事托他照應(yīng),從輕發(fā)落。諒這小事,有何難說。司馬駟滿口應(yīng)允。賈蘭回來,覆了王夫人命。
那展氏得知此信,替王夫人又磕了頭,到李紈處謝了,又謝寶釵,才上車回家去,說與賈薔、賈蕓。二人得信大喜,第二日就來司里投到,同林差人送了查承行的禮,大家甚是歡喜。
卻說開藥行的車四有個姐夫叫冷廷訾,平素慣走衙門,聞知內(nèi)侄在兵馬司滾了賭博事,雖站得住,但官斷十條路,如不安頓,恐臨期問虛了,弄成反坐,便不好了。素與查承行相好,就托他打關(guān)節(jié)。誰知內(nèi)有先人之言,到門上就碰出來,查師傅知是榮府情分,便與冷廷訾說了。冷廷訾遂與車四、過念二商量:“這官司打不得了,須和息才保無事?!睍r值北城新察院到任,差人遞了投到稟單,內(nèi)里未標(biāo)審期,總得賀過察院喜,參見了,方掛牌審理此案。
到了九月十二吉期,周舉人騎馬到府親迎,花炮鼓樂,備了簇新的花轎,熱熱鬧鬧,來娶巧姐。榮府頭三天送過嫁妝什物,甚是齊整。迎娶這日,又請了三姑爺、薛蝌二位陪客。酒筵豐盛,禮節(jié)周匝。周巧姑爺年紀(jì)二十一歲,人品秀雅。賈璉甚喜,會著賈蘭談了一會,二人著實相得。后來姊舅認(rèn)了師生,常送文章叫賈蘭筆削,以備揣摩。這是后話。
當(dāng)日周舉人娶了巧姐到家,這里送親就是三姑爺、賈蘭,周舉人雖是鄉(xiāng)居,卻無鄙嗇氣象。門庭潔凈,院落寬綽,待人更是齊備。席散,又到巧姐房中坐了坐,方才回去。從此巧姐就是周家的人,也就完了事。只把個平兒想起璉二奶奶,哭個動不得。
再說冷廷訾,因見兵馬司掛出牌來,明日晚堂要審,恰有個邢大舅,也是王仁一黨,素與冷廷訾認(rèn)得,彼此談及,要將此事和息,不得一通氣的人,邢大舅隨應(yīng)了管王仁的事,冷廷訾也主了管車、過那邊的事。大伙說開了,衙門各自料理。先見了面,兩下本是好相與,后日仍要一塊兒飲賭,原不難說。隨料理丁衙門,寫了和息呈子,說道:
車進(jìn)才等喊控王仁等一案,理應(yīng)候訊,何敢妄瀆?但實在那日原是會期,并非賭博,情因車進(jìn)才藥鋪生理,賣藥本短,請了二十人作會相幫,每人出三十兩銀子,湊銀六百兩。車進(jìn)才頭會用去。以后搖了數(shù)會,連利共銀七百六十兩。此會該王仁家擺席搖貶,大家會已搖餅,多飲了幾杯,賈蕓醉了,同車進(jìn)才口角,過其祖幫著車進(jìn)才,王仁、賈薔袒了賈蕓,就交手打起來了。經(jīng)會中人勸開,車進(jìn)才等遂以捆賭攢毆控案。身等皆屬至親,不忍坐視其口角微嫌,遂成重訐。既已調(diào)楚,兩造俱各無詞,情甘息事。所稟搶銀七百六十兩,即此會項。骰子亦搖貶所用,并非鉛做。為此仰懇天臺,恕其小餅,予以自新,恩準(zhǔn)和息,則感戴洪慈無既。等語。
遞了息呈,兵馬司受了賈蘭之托,亦思將就完事,見這和息,不便就準(zhǔn),因淡淡的駁了一駁。冷廷訾是懂竅的,遂又懇切遞了一張。次日即批出,準(zhǔn)息票銷,并取具兩造改過甘結(jié)備案。
王仁這件事才算完了,贏的百十兩銀子尚不夠用,把己囊還費了許多。若不虧了情分,雖不問成徒罪,管你宦后不宦后,這頓板子再也脫不過的。這便是王夫人篤厚親誼處。王仁頗亦知感,到府來謝。又叫王夫人說了幾句,王仁亦覺得不好意思的。又謝了璉二爺及蘭哥兒,才慢慢的去了。這件事賈政并不知道。
那一日,賈政下了衙門,李貴稟說:“梅翰林新得了山東道監(jiān)察御史,具了職名來拜,小的沒敢受他的,稟老爺知道?!辟Z政說:“這才是。我吃了飯,叫跟班的伺候我去道喜。”未知見了梅翰林又說何話,且聽下回分解。
天下不可定者,最是狹路之逢。只說在時道得為時,橫著膀臂,任意行去。惟圖自己快意,不管別人甘苦。這“恩怨”兩字,任是古來多少大豪杰,皆不能以釋。然漂母千金,寺鐘飯后,猶其顯也。那知天意深微,不可思議。到頭來,灣灣曲曲,無不碰在手內(nèi),才悔從前做事。,何不稍留余步,寧不晚乎?即如這趙錦衣,當(dāng)日查辦寧府時,一味刻求。若非北靜王、西平王二位上頭罩著,賈政事就不可問了。誰想到今月犯事,恰在賈政案前定罪?
聽了林之孝話,賈政所以不言語者,有兩層意思:第一層道好還,這廝偏在手內(nèi)定其重輕,將素月不平之氣,可以發(fā)泄。卻又轉(zhuǎn)念一想,我之居心,諸事厚道,從無刻薄待人。況為朝延公事,若先存一私見,是用朝廷之法濟(jì)我之私。這便如何使得?到明日必定屈法救他,做那矯枉過正的事固不必為,要白干情酌理,量其罪而設(shè)其科,這也兩無憾了。賈政只這個意見,便非常人所及。
過了一夜,天才明,即坐車到都察院衙門去了。派的辦案御史早在衙門候著。只到散朝后,左都御史文之蔚文大人才坐轎來。賈副都同著各御史,皆忙忙迎將出來。文大人到了堂上,參見過,二位大人上坐,眾御史在旁伺候著有話吩咐。茶后,賈副都說:“咱們快吃飯,也該往刑部會審去了。”文大人說:“很是?!本投松巷垇?,大家吃畢。賈副都也換了轎,尾著文大人后,帶辦案的御史坐了車,就往刑部里來。
剛到大門,大理寺正卿汪大人、少卿揭大人也同到了。文大人同賈副都坐了轎,直到堂上,才下了轎。刑部司官早巳接著。忽見大理汪正卿、揭少卿皆坐車進(jìn)來。候齊,隨序爵走上堂來。刑部尚書尹大人、左侍郎葛大人、右侍郎尉大人接出堂來。文左都說:“今日偏蒙召見,來遲。諸位大人候久了?!币袝f:“早哩,大人來的不晚。”邀上堂,各見過禮。汪大理系尹尚書門生,重又行了師生禮,序位一齊坐下。文左都道:“今日會審,奉密旨單行。貴部、敝衙門均未得的信,不知所辦何事?”尹尚書說:“有個孫兆祀,是世襲的武職官兒。當(dāng)年孫振業(yè)領(lǐng)過帑項,銀利已數(shù)十年了。昨日戶部查起這項帑銀,孫家干沒,有二十多年并未繳利。前日奉旨抄辦,不能符數(shù)。昨奉旨將孫兆祀交三法司嚴(yán)審,究擬具奏。人犯已齊,咱們也該取暴,定擬覆旨?!北娢淮笕她R聲道:“大人說得是。”
就點鼓升座,皂役取威喊堂,承行吏將文卷抱上案來。尹尚書、文左都、汪大理當(dāng)中參坐,左右侍郎、左副憲、少大理皆兩旁側(cè)坐。尹大人吩咐帶犯人上來。兩邊皂役響一聲喊,站堂吏叫聲:“提犯!”只見南牢監(jiān)獄提牢官,同一伙青衣皂快,拉著大鐵鎖,帶上個蓬頭垢面的孫兆祀來。帶到丹墀,提牢官打千稟道:“犯人到!”尹大人一搖首,那提牢官就站起,一旁伺候。尹大人說:“帶上來!”提牢官就把孫兆祀領(lǐng)來案前跪下。尹大人問道:“你是孫兆祀么?”下邊回道:“犯人是。”又問道:“孫振業(yè)是你什么人?”孫兆祀道:“是犯人的故去爺爺?!币笕说溃骸凹仁悄銧敔?,領(lǐng)帑營運,為何不將利銀年清年款,竟拖至二十余年?這不是干沒皇帑嗎?你爺爺雖死,據(jù)來文,你父親又早沒了。這銀不是你侵欺了可是誰?你快實說,我要動大刑哩?!睂O兆祀初尚抵賴,文大人說道:“那還有何支飾?現(xiàn)已二十多年,利未繳楚,只怕你連帑本也是有心侵沒的。不動刑,如何肯招?”
賈政看見孫兆祀年紀(jì)尚輕,如何受得大刑?因插口提他一句道:“孫兆祀,你別胡涂!事關(guān)帑項,如何抵賴得去?但問你,這項銀子,你家領(lǐng)去作何營運?是你自己經(jīng)手嗎?如何將利息你獨吞享,難道連命都不顧了?”孫兆祀聽了此言,便覺有個主意。因朝上磕頭道:“犯人家受國厚恩,當(dāng)年祖上領(lǐng)這帑銀,原辦銅運。連次遭風(fēng),我爺爺為此嚇?biāo)?,我父孫繼祖少年故去。那時犯人年未及歲,這項帑銀皆系犯人的家人卜其昌、伙計王世儀領(lǐng)去營運。犯人家被抄沒,不敷官項。此時犯人亦顧不得人,只求大人開恩,傳問他二人便知的細(xì)了?!?BR> 汪大理聽了此言,便向尹、文二位大人說道:“孫兆祀年幼,事未經(jīng)手,想是實的。如傳卜,王二人到案一問,帑項有著,就覆旨。便也不是紙上空談。未知二位大人以為可否?”尹大人說:“使得。且押下孫兆祀去。一面提卜其昌、王世儀來問。仍須一面將現(xiàn)辦情節(jié)先請一請旨才妥?!蔽拇笕苏f:“大人所見甚是。”當(dāng)將孫兆祀仍發(fā)南牢監(jiān)禁,即具折人奏,并差刑部值日頭役持票去提卜二人。眾位大人各散回府。
賈政此來,原想著辦趙錦衣的事,卻轉(zhuǎn)將孫兆祀審了一回。隨差的當(dāng)人,打聽趙全果否無事。轎子到府,才到書房坐下,打聽趙全事的人已回來了。稟道:“趙錦衣貪婪不職,奉旨抄家拿問。交軍機(jī)處,會同刑部治罪,已定了軍罪,去請旨了?!辟Z政點點頭,那人退去。賈政遂歸上房安歇。
大凡衙門的事只寬緩得一步,便有展轉(zhuǎn)。孫兆祀虧賈政一句話提醒,卸肩卜、王二人身上。這事便可挽回。孫家原是大族,孫兆祀雖在獄中,當(dāng)家的能事甚多,連日將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各問官皆走順了。不半月,將卜其昌、王世儀拿到,訊供皆串成一詞。供稱:“此事因?qū)O振業(yè)已沒,海運遭風(fēng),資本虧折。累年皆系我二人經(jīng)辦。因?qū)O兆祀年幼,應(yīng)歸利款未經(jīng)催辦,“遂圖延挨拖混。今被查出,情甘認(rèn)罪。”三法司遂奏:“將二人家產(chǎn)查抄。并著令孫兆祀、卜其昌,王世儀將應(yīng)交利款,令其加倍補(bǔ)還。并將卜其昌,王世儀擬徒,孫兆祀雖系領(lǐng)銀之本支,但年幼,實未經(jīng)手,亦查無干沒情事。除家已抄辦,再將孫兆祀革去頂戴,擬杖完結(jié)。具奏。”奉旨:“依議。欽此。”
孫兆祀家雖被抄,尚多隱匿,仍可度日,不甚艱苦。因感念賈政提救之恩,深悔從前做事太不近情,且待迎春過薄。自己痛恨了一番,次日即到榮府來跪門相謝。賈政已吩咐了,不許替回。包勇即用好言將孫兆祀打發(fā)去了。此亦可為處世刻薄者一鑒。
卻說賈環(huán)自從王夫人將彩云給他屋里伺候,王夫人便把秋紋叫到屋去,補(bǔ)了彩云之?dāng)?shù)。那賈環(huán)從此收心,又在三通館辦個謄錄。這纂修官正的就是曹紫廷,副的關(guān)杰,又是賈蘭鄉(xiāng)試同年,相待甚好。便日以正事為務(wù),把從前那伙匪友如賈蕓、賈薔、王仁之輩,就日疏了。
賈環(huán)雖不與為徒,想那忍將親外甥女兒賣與外藩做婢,只要錢用的王仁,這樣人何事卻不可為?一日賈蕓在家實無可營,因來找著王仁,意欲設(shè)一賭局,稍資余潤。二人遂習(xí)賈珍舊智,邀了賈薔,雖請不起有權(quán)有勢的人局,仗著寧府的旗號,也就局騙三兩個富而不甚好禮之人。轉(zhuǎn)在王仁家里開賭,后有半月,連抽頭兒帶用鉛骰星牌,及壓寶的轉(zhuǎn)心盒子,約贏了有百十余兩。誰知中間就鬧出事來。
賭中一個開生藥鋪的兒子,叫車進(jìn)才,一個開雜貨店的侄兒,叫過其祖,素系泥腿,連日輸有二三百兩銀子。那日為個骰子,就要鬧事,大伙勸住了,遂改了局壓寶,壓到掌燈以后,車進(jìn)才暗暗將那付骰子藏在腰里。這一盒子他壓個幺,臨開盒時響了一聲,紅卻在四。他便動疑,將嘴向過其祖一呶,過其祖把燈臺拿起,照著做盒子的賈蕓腦蓋打過來。賈蕓把頭一躲,叫蠟千扎了一下,淌出血來,就暈在地下。賈薔、王仁上前急救,車、過兩個泥腿就著忙亂,拿著鉛骰跑到兵馬司里首了賭,說:用鉛骰子局捆,贏了他倆銀子七八百兩,“回不得家,求老爺恩典?!蓖跞始依锊艑①Z蕓打的傷處敷上刀瘡藥,用布包好,喝回酒,就睡看了。賭具尚未收拾清楚。
天才亮,只見門上人進(jìn)來回道:“外頭有兵馬司公人要見?!辟Z薔驚醒,說:“不好了!這兩個猴兒崽子首了賭哩。說不得水來土掩,咱們打場辟司罷?!蓖跞收f:“咱的骰子怎不見了?”賈薔說:“不用說,一定是他倆拿去報官了?!蓖跞手坏贸鰜硪姳R司差人,問:“什么公干,到我草舍?”差人就把兵馬司的花邊信票取出,就要用鎖來拴王仁。里邊走出賈薔,說:“好弟兄,不要如此,請里邊坐。有何事體,說明再辦?!辈钊苏f:“很使得?!本鸵煌哌M(jìn)外客位來坐下。賈薔說:“請尊票一看,我們自有道理。”差人便將票子遞過了。票上是何言語?上寫著:
北城兵馬司正堂司馬,為局賭伙毆事,案:照車進(jìn)才、過其祖喊稟,局家王仁用鉛骰連日捆賭,將身等血本七百六十兩銀子贏去二百兩,身等看破骰子弊竇,同伊理論。遂有伙局賈蕓、賈薔及不識姓名十余人,將身攢毆,有傷可驗。并將身等余銀五百六十兩,公然奪去。身等冒死搶得賭具,現(xiàn)有鉛骰可證,叩天拘究等因。到司為此,仰役立刻鎖拿局家王仁,伙局賈蕓、賈薔到司,訊明詳辦。其不知姓名之人,即著王仁交出。
去役如敢遲延賄縱,查出責(zé)革不貸,速速!須票。外開:“原稟人車進(jìn)才、過其祖。被稟局家王仁,伙局賈蕓、賈薔。攢毆不知姓名十余人。”旁注:“著王仁指出。一證據(jù):賭具鉛骰?!焙髮懩暝拢仙w著印,差是朱標(biāo)林蔚、謝魁。
王仁見了票子,魂都走了,倒是賈薔有些識見,說:“王大哥不用忙。官府既已出票,差來的皆是好相與??烊滹垼覀冞@里人被他打傷,他倒先發(fā)制人,咱們有官司只管打,斷乎不可輕待了持票的朋友。”二位差人聽了,說:“我們老爺法度利害,倒是快些投到,我們不敢領(lǐng)飯?!辟Z薔見差人是要錢口氣,即向王仁耳邊說了幾句,王仁就要進(jìn)去。差人說:“你去不得,倘走了,我們何處奉請呢?有什么事,倒是這位賈爺不算正身,我們或可從權(quán)些?!蓖跞薀o奈坐下,賈薔遂起身到后邊,稱出三十兩銀子,,又是四兩給隨差的,拿進(jìn)書房來。說:“些微薄儀,聊當(dāng)一飯。所有差敬,后再補(bǔ)送?!?BR> 差人見了銀子,就說道:“賈爺這樣闊達(dá),我們倒要領(lǐng)情。但這官司,我們得了禮物,就是—家。咱們老爺最惱賭博,尊處若無人情,只怕要吃虧哩。再,我等差費你們找給若干,。但有承行的查師傅,你們不得安頓嗎?”賈薔說:“二位如此相待,我們?nèi)绾胃逸p?”愿再備五十金,以博一笑。至查師傅處,尚求二位指教?!绷治迪蛑x魁說:“謝大哥,你看賈爺真是朋友,咱們就吃點虧,做個相與,有何不可?”謝魁說:“兄長當(dāng)應(yīng)就應(yīng)了罷,小弟尚有何。詞?!绷治当阆蛲跞实溃骸巴趵闲?,你別裝呆。這張票我們原指望二百兩頭哩。因這位賈爺說話透露,是個梗梗兒,我們才如此應(yīng)了?!北銓Z薔道:“查師傅你可備十二兩銀子,同我一給就完了。你這也省多著哩。但這人情你可連忙去求,我們先同王兄到衙門,明日飯時候教,不可誤事。”說著連飯也不吃,就帶著王仁去了。
賈薔進(jìn)內(nèi),遂與賈蕓商量要求賈璉。因前日巧姐兒那件事,實在難以啟齒,要求別人,又無門路。想了半日,倒是賈蕓想起,說:“何不叫王大嫂子進(jìn)榮府求他姑姑。倘或肯了,有何辦不來的事?!辟Z薔等與王仁原是內(nèi)外不避的,就將“王仁被兵馬司差人鎖去,性命不知如何,我們皆在璉二爺手里有不到處,難以替辦。今為事急,只得你到府里見太太主夫人苦苦一求,或念姑侄情分,救一救他,這是天大的造化,此外也別無法?!蓖跞实募蚁抡故先祟H醇謹(jǐn),心里亦不甚胡涂,聽他丈夫被官府鎖去,心內(nèi)著急,無可如何,只得坐了輛車到榮府來。
那天已午錯,門上林之孝認(rèn)得是太太的侄兒媳婦,不敢攔,領(lǐng)進(jìn)去,回明了話。王夫人叫玉釧兒領(lǐng)進(jìn)房去。展氏一見王夫人,就跪下去磕了個頭,便哭了。王夫人拉起來,說道:“你有何委屈,值得這么樣著,坐了再講?!鼻锛y就端上茶來,展氏喝了茶,就說道:“太太跟前,侄婦不敢說句瞎話。我那王仁,干素從不務(wù)正,勸他勸,被他打了數(shù)次,這是太太曉得的。幾日前同著這族里的薔爺、蕓爺?shù)郊依飻[局,我才開口要勸,他就打我一拳,如今侄婦臉上尚帶著青,這也罷了。誰知被同賭姓車的、姓過的,在兵馬司首了賭,告下來了。今日一早差人把他鎖去。侄婦聽得薔爺說,有什么鉛骰,連性命怕不保哩。侄婦著急,來求太太,千萬看祖上一本的情分,救他救罷。侄婦只有磕頭謝太太呀?!闭f著又哭了,就磕下頭去。王夫人重行拉起,說:“這王仁做事,太也情薄。叫他到兵馬司受點罪兒也好。我可沒法救他?!?BR> 正說著,寶釵一步進(jìn)來,替展氏問了好。王夫人道:“你看這王仁,如今又局起賭來,為了事鎖到兵馬司去,真是打嘴現(xiàn)世的東西。你展嫂子來叫我救他,我感他那販賣外甥女的好情兒,可不有這么大工夫。”寶釵又問了展氏一遍,便向王夫人道:“太太這可怎么樣呢?王大哥到底不是路人,又礙著有咱們族人,傷了體面,就是太太心里也不舒服。還求太太看長些,別替王大哥一般見識。就是展嫂子情形,也可憐的。太太還當(dāng)請璉二哥來,從長商個主意才好。”王夫人聽了寶釵所言有理,遂說道:“你可邀你展嫂子在你房里去坐,就留他吃了飯,再聽我信罷。”寶釵遂同展氏去了。
王夫人正要去請賈璉,那知璉二爺因周家要娶巧姐,已是九月初頭了,正進(jìn)來要回王夫人話。玉釧兒說:“璉二爺來了。”王夫人說:“請來!”賈璉早進(jìn)房,請了安,喝過茶坐下,就把巧姐兒事周家要娶的話備細(xì)說了。王夫人說:“該這么辦,不可簡略,看人笑話?!辟Z璉道:“回過太太,侄兒就如此安排了。”說完,就帶要走的意思。王夫人道:“且慢!我正有事要請你來說哩。”賈璉忙問道:“太太有何事?”王夫人便將展氏來說的事,仔細(xì)說了一遍,便要叫他設(shè)法。賈璉道:“提起這王仁,叫人惱的了不得。太太別要管他,使他受個罪,也知有天理循環(huán)才好。”王夫人道:“你鼠肚雞腸,便量小了。他雖做人不好,咱須念木本水源,豈同路人?袖手不救,如何使得。況有咱族中的薔兒、蕓兒,豈不關(guān)系臉面?你再想想。”賈璉遂即改口道:“太太說的是,這是侄兒見的偏了。然此事卻容易辦。這北城兵馬司司馬駟與蘭哥兒鄉(xiāng)試同年同門,最是相契,若叫蘭哥兒一去,再無不妥。只是蘭哥兒此時尚在衙門未回?!蓖醴蛉苏f:“很好,你就同蘭小子商酌了辦罷?!辟Z璉答應(yīng)道:“是?!北阕叱鐾膺吶チ?。
傍晚,賈蘭回來,賈璉即將王夫人所言告知,賈蘭不敢違王夫人意,仍即坐車到兵馬司會了司馬同年,將此事托他照應(yīng),從輕發(fā)落。諒這小事,有何難說。司馬駟滿口應(yīng)允。賈蘭回來,覆了王夫人命。
那展氏得知此信,替王夫人又磕了頭,到李紈處謝了,又謝寶釵,才上車回家去,說與賈薔、賈蕓。二人得信大喜,第二日就來司里投到,同林差人送了查承行的禮,大家甚是歡喜。
卻說開藥行的車四有個姐夫叫冷廷訾,平素慣走衙門,聞知內(nèi)侄在兵馬司滾了賭博事,雖站得住,但官斷十條路,如不安頓,恐臨期問虛了,弄成反坐,便不好了。素與查承行相好,就托他打關(guān)節(jié)。誰知內(nèi)有先人之言,到門上就碰出來,查師傅知是榮府情分,便與冷廷訾說了。冷廷訾遂與車四、過念二商量:“這官司打不得了,須和息才保無事?!睍r值北城新察院到任,差人遞了投到稟單,內(nèi)里未標(biāo)審期,總得賀過察院喜,參見了,方掛牌審理此案。
到了九月十二吉期,周舉人騎馬到府親迎,花炮鼓樂,備了簇新的花轎,熱熱鬧鬧,來娶巧姐。榮府頭三天送過嫁妝什物,甚是齊整。迎娶這日,又請了三姑爺、薛蝌二位陪客。酒筵豐盛,禮節(jié)周匝。周巧姑爺年紀(jì)二十一歲,人品秀雅。賈璉甚喜,會著賈蘭談了一會,二人著實相得。后來姊舅認(rèn)了師生,常送文章叫賈蘭筆削,以備揣摩。這是后話。
當(dāng)日周舉人娶了巧姐到家,這里送親就是三姑爺、賈蘭,周舉人雖是鄉(xiāng)居,卻無鄙嗇氣象。門庭潔凈,院落寬綽,待人更是齊備。席散,又到巧姐房中坐了坐,方才回去。從此巧姐就是周家的人,也就完了事。只把個平兒想起璉二奶奶,哭個動不得。
再說冷廷訾,因見兵馬司掛出牌來,明日晚堂要審,恰有個邢大舅,也是王仁一黨,素與冷廷訾認(rèn)得,彼此談及,要將此事和息,不得一通氣的人,邢大舅隨應(yīng)了管王仁的事,冷廷訾也主了管車、過那邊的事。大伙說開了,衙門各自料理。先見了面,兩下本是好相與,后日仍要一塊兒飲賭,原不難說。隨料理丁衙門,寫了和息呈子,說道:
車進(jìn)才等喊控王仁等一案,理應(yīng)候訊,何敢妄瀆?但實在那日原是會期,并非賭博,情因車進(jìn)才藥鋪生理,賣藥本短,請了二十人作會相幫,每人出三十兩銀子,湊銀六百兩。車進(jìn)才頭會用去。以后搖了數(shù)會,連利共銀七百六十兩。此會該王仁家擺席搖貶,大家會已搖餅,多飲了幾杯,賈蕓醉了,同車進(jìn)才口角,過其祖幫著車進(jìn)才,王仁、賈薔袒了賈蕓,就交手打起來了。經(jīng)會中人勸開,車進(jìn)才等遂以捆賭攢毆控案。身等皆屬至親,不忍坐視其口角微嫌,遂成重訐。既已調(diào)楚,兩造俱各無詞,情甘息事。所稟搶銀七百六十兩,即此會項。骰子亦搖貶所用,并非鉛做。為此仰懇天臺,恕其小餅,予以自新,恩準(zhǔn)和息,則感戴洪慈無既。等語。
遞了息呈,兵馬司受了賈蘭之托,亦思將就完事,見這和息,不便就準(zhǔn),因淡淡的駁了一駁。冷廷訾是懂竅的,遂又懇切遞了一張。次日即批出,準(zhǔn)息票銷,并取具兩造改過甘結(jié)備案。
王仁這件事才算完了,贏的百十兩銀子尚不夠用,把己囊還費了許多。若不虧了情分,雖不問成徒罪,管你宦后不宦后,這頓板子再也脫不過的。這便是王夫人篤厚親誼處。王仁頗亦知感,到府來謝。又叫王夫人說了幾句,王仁亦覺得不好意思的。又謝了璉二爺及蘭哥兒,才慢慢的去了。這件事賈政并不知道。
那一日,賈政下了衙門,李貴稟說:“梅翰林新得了山東道監(jiān)察御史,具了職名來拜,小的沒敢受他的,稟老爺知道?!辟Z政說:“這才是。我吃了飯,叫跟班的伺候我去道喜。”未知見了梅翰林又說何話,且聽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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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第四回賈雨村塵廛賣卜甄士隱邊海建功
- 第二十三回 設(shè)宴題詩瓊林獨耀 披圖入選鳳藻重榮
- 第十四回 因公觸怒褫職何慚 奉命恤刑復(fù)官無枉
- 第五回 探花郎卜姻諧鳳侶 詞林客合巹結(jié)鸞儔
- 第二十四回 撫循山左濟(jì)奇荒 視學(xué)江西懸藻鑒
- 第十五回 賦梅花重開詩社 游泮水獨步文壇
- 第六回 敷文真人奉命監(jiān)場 瀟湘仙子臨壇感舊
- 第二十五回 秋燕春鶯閑斗口 花姊月妹喜談心
- 第十六回 臨風(fēng)覽勝系歸舟 剪韭留賢逢舊雨
- 第七回 左金童性定悟前因 右玉女夢游登大覺
- 第二十六回 賜歸省重幸大觀園 沐君恩內(nèi)遷少司馬
- 第十七回 經(jīng)歷連婚赴新任 秀才因舊締良緣
- 第八回 梅翰林因詩擇婿 賈副憲觸緒聯(lián)姻
- 第二十七回 臨安伯因舊嫌構(gòu)怨 狀元郎奉新命封王
- 第十八回 賞金帶踐約無心 修玉斧邀朋覓句
- 第二十九回 以道事君敢言晉職 遇禮而止解組歸農(nóng)
- 第二十八回 堆雪團(tuán)泄露春輝 集花片砌成情字
- 第三十回 龍虎石博物重偏邦 襖佛教名言推上國
- 第三十九回 沐殊榮建坊旌善 頒特詔入祀明恩
- 第四十回 榮國府開宴慶遐齡 紅樓夢還元歸太璞
- 第三十一回 隱士廬中逢舊隱 仙人島上遇真仙
- 第三十二回 抵粵門三載歸舟 朝丹闕二臣復(fù)命
- 第三十三回 鳳藻宮誕麟頒鳳詔 金華殿倚馬試金門
- 第三十四回 山吏部竹林內(nèi)七賢 白司馬香山中九老
- 第三十五回 西岳進(jìn)香收虎怪 南郊直夜制猿精
- 第三十六回 押黃紙奎閣平章 頒白麻楓廷大拜
- 第三十七回 仲貴妃敕修櫳翠庵 探姑娘勸整大觀園
- 第三十八回 晉齊吳楚話行蹤 雪月風(fēng)花聯(lián)舊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