④宮中巡夜，亥時（十點鐘）起由左近衛(wèi)官值班，丑時（兩點鐘）起由右近衛(wèi)官值班。值班各自唱名。

　　⑤見《伊勢集。誦亭子院長恨歌屏風(fēng)》。下句是“長恨綿綿誰夢知”。

　　過了若干時日，小皇子回宮了。這孩子長得越發(fā)秀美，竟不象是塵世間的人，因此父皇十分鐘愛。次年春天，該是立太子的時候了，皇上心中頗思立這小皇子為太子。然而這小皇子沒有高貴的外戚作后援；而廢長立幼，又是世人所不能贊許之事，深恐反而不利于小皇子。因此終于打消了這念頭，不露聲色，竟立了大皇子為太子。于是世人都說：“如此鐘愛的小皇子，終于不立為太子，世事畢竟是有分寸的啊！”大皇子的母親弘徽殿女御也放了心。

　　小皇子的外祖母自從女兒死后，一直悲傷，無以自慰。她向佛祈愿，希望早日往生女兒所在的國土。不久果蒙佛力加被，接引她歸西天去了。皇上為此又感到無限悲傷。此時小皇子年方六歲，已經(jīng)懂得人情，悼惜外祖母之死，哭泣盡哀。外祖母多年來和這外孫很親密，舍不得和他訣別，彌留之際，反復(fù)提及，不勝悲戚。此后小皇子便常住在宮中了。

　　小皇子七歲上開始讀書，聰明穎悟，絕世無雙。皇上看見他過分靈敏，反而覺得擔(dān)心。他說：“現(xiàn)在誰也不會怨恨他了吧。他沒有母親，僅為這一點，大家也應(yīng)該疼愛他。”皇上駕臨弘徽殿的時候，常常帶他同去，并且讓他走進簾內(nèi)。這小皇子長得異常可愛，即使赳赳武夫或仇人，一看見他的姿態(tài)，也不得不面露笑容。因此弘徽殿女御也不欲摒棄他了。這弘徽殿女御除了大皇子以外，又生有兩位皇女，但相貌都比不上小皇子的秀美。別的女御和更衣見了小皇子，也都不避嫌疑。所有的人都想：這小小年紀就有那么風(fēng)韻嫻雅、嫵媚含羞的姿態(tài)，真是個非常可親而又必須謹慎對待的游戲伴侶。規(guī)定學(xué)習(xí)的種種學(xué)問，自不必說，就是琴和笛，也都精通，清音響徹云霄。這小皇子的多才多藝如果一一列舉起來，簡直如同說謊，教人不能相信。

　　這時候朝鮮派使臣來朝覲了，其中有一個高明的相士。皇上聞此消息，想召見這相士，教他替小皇子看相。但宇多天皇定下禁例：外國人不得入宮。他只得悄悄地派小皇子到招待外賓的鴻臚館去訪問這相士。一個官居右大弁的朝臣是小皇子的保護人，皇上教小皇子扮作這右大弁的兒子，一同前往。相士看了小皇子的相貌，大為吃驚，幾度側(cè)首仔細端相，不勝詫異。后來說道：“照這位公子的相貌看來，應(yīng)該當一國之王，登至尊之位。然而若果如此，深恐國家發(fā)生變亂，己身遭逢憂患。若是當朝廷柱石，輔佐天下政治呢，則又與相貌不合，”這右大弁原是個富有才藝的博士，和這相士高談闊論，頗感興昧。兩人吟詩作文，互相贈答。相士即日就要告辭返國。他此次得見如此相貌不凡之人物，深感欣幸；如今即將離別，反覺不勝悲傷。他作了許多詠他此種心情的優(yōu)美的詩文，贈與小皇子。小皇子也吟成非常可愛之詩篇，作為報答。相士讀了小皇子的詩，大加贊賞，奉贈種種珍貴禮品。朝廷也重重賞賜這相士。此事雖然秘而不宣，但世人早已傳聞。太子的外祖父右大臣等聞知此事，深恐皇上有改立太子之心，頓生疑忌。

　　皇上心地十分賢明。他相信日本相術(shù)，看到這小皇子的相貌，早就胸有成竹，所以一直不曾封他為親王。現(xiàn)在他見這朝鮮相士之言和他自己見解相吻合，覺得此人實甚高明，便下決心：“我一定不讓他做個沒有外戚作后援的無品親王①，免得他坎坷終身。我在位幾年，也是說不定的。我還不如讓他做個臣下，教他輔佐朝廷。為他將來打算，這也是得策的。”從此就教他研究有關(guān)此道的種種學(xué)問。小皇子研究學(xué)問之后，才華更加煥發(fā)了。教這人屈居臣下之位，實甚可惜。然而如果封他為親王，必然招致世人疑忌，反而不利。再教精通命理的人推算一下，見解相同。于是皇上就將這小皇子降為臣籍，賜姓源氏。

　　歲月如流，但皇上思念己故桐壺更衣，無時或已。有時為消愁解悶，也召見一些聞名的美人。然而都不中意，覺得象桐壺更衣那樣的人，世間真不易再得。他就從此疏遠女人，一概無心顧問了。一天，有一個侍侯皇上的典侍，說起先帝②的第四皇女，容貌姣好，聲望高貴；母后鐘愛之深，世無其例。這典侍曾經(jīng)侍候先帝，對母后也很親近，時常出入宮邸，眼見這四公主長大成人；現(xiàn)在也常隱約窺見容姿。這典侍奏道：“妾身入宮侍奉，已歷三代，終未見與桐壺娘娘相似之人。惟有此四公主成長以來，酷肖桐壺娘娘，真乃傾國傾城之貌也。”皇上聞言，想道：“莫非真有其人？”未免留情，便卑辭厚禮，勸請四公主入宮。

　　①親王的等級是一品到四品，四品以下叫做無品親王。童年封親王，規(guī)定是無品親王，地位甚低。

　　②此先帝與皇上的關(guān)系不明。或說是皇上的堂兄弟或伯叔父，則此四公主是皇上的侄女或堂姐妹。

　　母后想道：“哎呀，這真可怕了！弘徽殿女御心腸太狠，桐壺更衣分明是被她折磨死的。前車可鑒，真正教人寒心！”她左思右想，猶豫不決，此事終于不曾順利進行。不料這期間母后患病身死，四公主成了孤苦伶仃之身。皇上誠懇地遣人存問，對她家人說：“教她入宮，我把她當作子女看待吧。”四公主的侍女們、保護人和其兄兵部卿親王都想道：“與其在此孤苦度日，不如讓她入宮，心情也可以寬慰一些。”便送四公主入宮。她住在藤壺院，故稱為藤壺女御。

　　皇上召見藤壺女御，覺得此人容貌風(fēng)采，異常肖似已故桐壺更衣。而且身分高貴，為世人所敬仰，別的妃嬪對她無可貶斥。因此藤壺女御入宮之后，一切如意稱心。已故桐壺更衣出身低微，受人輕視，而恩寵偏偏異常深重。現(xiàn)在皇上對她的戀慕雖然并不消減，但愛情自然移注在藤壺女御身上，覺得心情十分歡慰。這也是人世常態(tài)，深可感慨也。

　　源氏公子時刻不離皇上左右，因此日常侍奉皇上的妃嬪們對他都不規(guī)避。妃嬪們個個自認為美貌不讓他人，實際上也的確嫵媚窈窕，各得其妙。然而她們都年事較長，態(tài)度老成；只有這位藤壺女御年齡最幼，相貌又最美，見了源氏公子往往含羞躲避。但公子朝夕出入宮闈，自然常常窺見姿色。母親桐壺更衣去世時，公子年方三歲，當然連面影也記不得了。然而聽那典侍說，這位藤壺女御相貌酷似母親，這幼年公子便深深戀慕，因此常常親近這位繼母。皇上對此二人無限寵愛，常常對藤壺女御說：“你不要疏遠這孩子。你和他母親異常肖似。他親近你，你不要認為無禮，多多地憐愛他吧。他母親的聲音笑貌，和你非常相象，他自然也和你非常相象。你們兩人作為母子，并無不相稱之處。”源氏公子聽了這話，童心深感喜悅，每逢春花秋月、良辰美景，常常親近藤壺女御，對她表示戀慕之情。弘徽殿女御和藤壺女御也合不來，因此又勾起她對源氏公子的舊恨，對他看不順眼了。

　　皇上常謂藤壺女御名重天下，把她看作蓋世無雙的美人。但源氏公子的相貌，比她更加光彩煥發(fā)，艷麗動人，因此世人稱他為“光華公子”（光君）。藤壺女御和源氏公子并受皇上寵愛，因此世人稱她為“昭陽妃子”。

　　源氏公子作童子裝束，嬌艷可愛，改裝是可惜的。但到了十二歲上，照例須舉行冠禮①，改作成人裝束。為了舉辦這儀式，皇上日夜操心，躬親指揮。在例行制度之外，又添加種種排場，規(guī)模十分盛大。當年皇太子的冠禮，在紫宸殿②舉行，非常隆重；此次源氏公子的冠禮，務(wù)求不亞于那一次。各處的饗宴，向來由內(nèi)藏寮及谷倉院③當作公事辦理。但皇上深恐他們辦得不周到，因此頒布特旨，責(zé)令辦得盡善盡美。在皇上所常居的清涼殿的東廂里，朝東設(shè)置皇上的玉座，玉座前面設(shè)置冠者源氏及加冠大臣的坐位。

　　源氏公子于申時上殿。他的童發(fā)梳成‘總角’，左右分開，在耳旁挽成雙髻，嬌艷可愛。現(xiàn)在要他改作成人裝束，甚是可惜！剪發(fā)之事，由大藏卿執(zhí)行。將此青絲美發(fā)剪短，實在不忍下手。此時皇上又記念起他母親桐壺更衣來。他想：如果更衣見此光景，不知作何感想。一陣心酸，幾乎墮淚，好容易隱忍下去。

　　源氏公子加冠之后，赴休息室，換了成人裝束，再上殿來，向皇上拜舞。觀者睹此情景，無不贊嘆流淚。皇上看了，感動更深，難于禁受。昔日的悲哀，近來有時得以忘懷，而今重又涌上心頭。此次加冠，他很擔(dān)心，生怕源氏公子天真爛漫之風(fēng)姿由于改裝而減色。豈知改裝之后，越發(fā)俊美可愛了。

　　①當時男童十一歲至十六歲時，為表示轉(zhuǎn)變?yōu)槌赡耆耍e行改裝、結(jié)發(fā)、加冠的儀式。稱為冠禮。

　　②紫宸殿為當時皇宮的正殿，又稱南殿。

　　③谷倉院是保管京畿諸國的納貢品和無主官田、沒收官田等收獲物的官庫。

　　④本書原文中人物大都無專名詞，后人為便于閱讀起見，根據(jù)各回題名或詩文內(nèi)容給某些人物取名。葵姬即其一例。

　　加冠由左大臣執(zhí)行。這左大臣的夫人是皇女，所生女兒只有一人，稱為葵姬④。皇太子愛慕此葵姬，意欲聘娶，左大臣遷延未許，只因早已有心將此女嫁與源氏公子。他曾將此意奏聞。皇上想道：“這孩子加冠之后，本來缺少外戚后援人。他既有此心，我就此玉成其事，教她侍寢①吧。”曾催促左大臣早作準備。左大臣正好也盼望早成。

　　禮畢，眾人退出，赴侍所②，大開瓊筵。源氏公子在諸親王末座就席。左大臣在席上隱約提及葵姬之事。公子年事尚幼，靦腆含羞，默默不答。不久內(nèi)侍宣旨，召左大臣參見。左大臣入內(nèi)見駕。御前諸命婦便將加冠犒賞品賜與左大臣：照例是白色大褂一件、衣衫一套。又賜酒一杯。其時皇上吟道：

　　“童發(fā)今承親手束，

　　合歡雙帶綰成無？“

　　詩中暗示結(jié)縭之意，左大臣不勝驚喜，立即奉和：

　　“朱絲已綰同心結(jié)，

　　但愿深紅永不消。“

　　他就步下長階，走到庭中，拜舞答謝。皇上又命賞賜左大臣左馬寮③御馬一匹、藏人所④鷹一頭。其他公卿王侯，也都羅列階前，各依身分拜領(lǐng)賞賜。這一天冠者呈獻的肴饌點心，有的裝匣，有的裝筐，概由右大弁受命調(diào)制。此外賜與眾人的屯食⑤，以及犒賞諸官員的裝在古式柜子里的禮品，陳列滿前，途幾為塞，比皇太子加冠時更為豐富。這儀式真是盛大之極。

　　①宮中慣例，皇太子、太子加冠之夜人由公卿之女侍寢，行婚禮。

　　②帝王公卿家中執(zhí)掌家務(wù)之所。

　　③宮中設(shè)左右馬寮，掌管有關(guān)飼養(yǎng)馬匹之事。

　　④藏人所是供奉天皇起居、掌管任命儀式、節(jié)會等宮中大小雜事之所。

　　⑤屯食是古代宮中及貴族饗宴時賞賜下僚吃的糯米飯團。

　　是晚源氏公子即赴左大臣邸宅招親①。結(jié)婚儀式之隆重，又是世間無比的。左大臣看看這女婿，的確嬌小玲瓏，俊秀可愛。葵姬比新郎年紀略長，似覺稍不相稱，心中難以為情。

　　①按當時風(fēng)習(xí)，除天皇、皇太子外，男子結(jié)婚一般都去女家。婚后女子仍居娘家，男子前往住宿。適當時期后，新夫婦另居他處，或?qū)⑵拮佑琳煞蜊?nèi)。

　　這位左大臣乃皇上所信任之人，且夫人是皇上的同胞妹妹，放在任何方面，都已高貴無比。今又招源氏公子為婿，聲勢更加顯赫了。右大臣是皇太子的外祖父，將來可能獨攬朝綱。可是現(xiàn)在相形見絀，勢難匹敵了。左大臣姬妾眾多，子女成群。正夫人所生的還有一位公子，現(xiàn)任藏人少將之職，長得非常秀美，是個少年英俊。右大臣本來與左大臣不睦，然而看中這位藏人少將，竟把自己所鐘愛的第四位女公子嫁給了他。右大臣的重視藏人少將，不亞于左大臣的重視源氏公子。這真是世間無獨有偶的兩對翁婿！

　　源氏公子常被皇上宣召，不離左右，因此無暇去妻子家里。他心中一味認為藤壺女御的美貌蓋世無雙。他想：“我能和這樣的一個人結(jié)婚才好。這真是世間少有的美人啊！”葵姬原也是左大臣的掌上明珠，而且嬌艷可愛，但與源氏公子性情總不投合。少年人是專心一志的，源氏公子這秘密的戀愛真是苦不堪言。加冠成人之后，不能再象兒童時代那樣穿簾入幕，只能在作樂之時，隔簾吹笛，和著簾內(nèi)的琴聲，借以傳達戀慕之情。有時隱約聽到簾內(nèi)藤壺妃子的嬌聲，聊覺慰情。因此源氏公子一味喜歡住在宮中。大約在宮中住了五六日，到左大臣邸宅住兩三日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不即不離。左大臣呢，顧念他年紀還小，未免任性，并不見罪，還是真心地憐愛他。源氏公子身邊和葵姬身邊的侍女，都選用世間少有的美人，又常常舉行公子所心愛的游藝，千方百計地逗引他的歡心。

　　在宮中，將以前桐壺更衣所住的淑景舍（即桐壺院）作為源氏公子的住室。以前侍候桐壺更衣的侍女，都不遣散，就叫她們侍候源氏公子。此外，桐壺更衣娘家的邸宅，也由修理職、內(nèi)匠寮①奉旨大加改造。這里本來有林木假山，風(fēng)景十分優(yōu)勝；現(xiàn)在再將池塘擴充，大興土木，裝點得非常美觀。這便是源氏公子的二條②院私邸。源氏公子想道：“這個地方，讓我和我所戀慕的人同住才好。”心中不免郁悒。

　　世人傳說：“光華公子”這個名字，是那個朝鮮相士為欲贊揚源氏公子的美貌而取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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