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的手機

老張坐在田埂上歇息，一邊往煙斗里添煙絲。他一臉陰云，皺巴巴的，嘆了口氣。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，那是兒子大海給他買的。他仔細端詳著這個沉默的東西，真想把它扔進水溝里。

“哎，龜兒子，龜兒子！”老張咧咧地罵著。

老張老來得子，四十八歲迎來大海。剛生下兒子老婆就匆匆赴了黃泉。老張又當爹又當娘，把大海拉扯大。老張拼老命干活，辛辛苦苦攢錢供大海讀書。大海也挺給他撐面子，書讀得好，也懂事，一晃眼，前幾年大學畢業了，在城里謀了份高收入的工作，去年還在城里買了套房子。

大海覺得老頭子年紀也大了，一個人在鄉下孤單，便把他接到城里住下。大海年過三十還沒結婚，父子倆住在一起，但大海整天在外頭忙，晚上經常加班，沒多少時間陪老張，便一股腦兒買了一大堆吃的放在冰箱，還教老張使用各種電器。可老張用不慣，他還是習慣鄉下的生活。在鄉下可以到處串門聊天，可在這個大城市里，沒人陪他說話。老張沒幾天就鬧著要回老家。大海愧疚沒能好好照顧爹，他給爹買了部手機，說爹回鄉下后，什么時候想爹了就給爹打電話，方便爹跟他聯系。老張覺得這娃蠻懂事，沒白養。

老張回鄉下后頭幾天，大海天天給老張打電話，可后來就漸漸少了電話，這段時間干脆就沒再打來，好像整個世界啞了似的。老張給大海打過多次電話，剛開口說“大海啊”，電話那邊就急匆匆接話說：“哦，爹呀，我現在忙得很，陪顧客談生意呢，完了我打給你吧。”然后掛斷了。老張于是天天手里總揣著寶貝手機，希望兒子打來電話，但卻不見回音，手機成了個啞巴怪物。

這時，手機突然響了，老張沒來得及看，就按下接聽鍵，心想著，這龜兒子總算還有點良心。但手機那邊卻說：“喂，小李嗎？我大禿啊，你在哪里？”老張說了聲“打錯了”，便失落地掛斷了電話。

這么多年來，為了能讓兒子有所作為，老張拼老命做工，落下一身病，整個人哪個零件都是松的，一會兒這疼一會兒那疼。這會兒他剛做完工回到家，沒來得及洗澡燒水做飯，草草喝了碗涼粥便又懷揣著寶貝手機上了床，他多么希望手機能響一下?。?/p>

睡到半夜，老張整個身子好像陷入了一片沼澤，難受得很。他揚起手機，看看屏幕上閃爍的亮光，老淚縱橫。他撥了大海的電話，靜靜地等候著。很久，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了疲憊的聲音：“爹，咋了？半夜三更的，跑了一天我累了，先睡吧，明天我再給你電話……”老張沒等兒子說完就插了話說：“大海啊，這幾天如果有空就回來看看我吧！”電話那頭還是那么疲憊：“好的，爹，先睡吧?！?/p>

老張心里堵得很，他慢慢閉上了眼睛……

第二天，大海早早起床，又在這個忙碌的城市里奔跑起來?？蛇@天，他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，他知道是爹的，但他沒接，他工作忙，爹應該會理解他的。

一天下來，大海又是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了家，屁股剛剛凹進沙發里，爹又來電話了，他按下了接聽鍵，還沒叫上一聲“爹”，電話那頭就有個人在大喊：“大海你個龜兒子，龜兒子！你爹……你爹沒了！”

大海霍地站起來，愣住了，突然大叫一聲：“爹！”癱軟在了地上，哭不出聲音。手機，悄悄滑落到地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