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黎纖纖不需要我的答復，她只是想將心底對于未來的茫然與惶恐，講給我聽，就像當我難過時，我只需要她坐在我的旁邊，將床頭的燈打開，陪著我入睡一樣，我們就可以一點點地將煩惱忘記。

1

宿舍里要搬進一個叫黎纖纖的新舍友的消息一傳出。喧嘩、吵鬧、抗議聲，便幾乎將窗戶上結得厚厚的冰凌花震碎了。

宿舍里七個女孩，早已形成兩個水果糖一樣的堅硬結實又光鮮無比的小團體。當然，除了我。我夾在她們中間，時而被當成一塊變質發餿的點心，毫不留情地掃進垃圾筐里;時而成為你爭我搶的寶貝，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，為兩個小團體的虛榮，增添一絲的榮耀。

所以黎纖纖的到來，隱隱地，讓我有一絲莫名的興奮和不安。其余的六個女孩子，臥談會后一致商議的結果是，要讓這個從省城來的高貴的女孩入鄉隨俗，受一次她們的捉弄和玩笑。如果她可以承受得起，那么，她們會投票決定，她屬于哪一個團體;如果她抗議，她們就會將她剔除出任何一個隊伍，孤立她。

我躲在冬天溫暖的被窩里，聽著她們一群人聒噪著，心里卻升起無限的喜悅與歡欣。冬天的夜很長，可是，我知道靠我最近的那個床鋪，不會再堆滿寂寞的瓶瓶罐罐，它的主人，將是一個與我一樣孤單落寞卻又渴望友誼的女孩。

2

黎纖纖來的那天，雪花飄滿了小城的天空。我因為感冒，請了假，一個人窩在宿舍里，昏沉沉地預習第二天的功課。隨著一聲門響。進來一個瘦高個子的女孩。她提了一個大大的行李包，在樓管阿姨的指點下，沉默寡言地坐在我旁邊。

我有些局促不安。似乎進到一個陌生集體來的，不是黎纖纖而是我。我不知道該不該起身，幫黎纖纖鋪好被褥，我怕這樣的熱情與討好，會被她瞧不起。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，和黎纖纖說第一句話，她這樣神情淡然的女孩，定是討厭世俗的那種問好的吧。

黎纖纖很快將自己的鋪蓋弄好，而后半躺在床上，隨意地翻著一本書。房間里很靜，關著窗戶，卻能夠聽得見窗外雪花飄落的聲響。我透過床頭的一面鏡子，看到黎纖纖長長的睫毛上，一片消融的雪花，淚水一樣滴落下來。

迷糊中，不知過了多久，宿舍里恢復了昔日的吵鬧。她們用力地吵嚷著、喧嘩著，并將被黎纖纖從原來的空床上整理下來的東西踢得砰砰響，似乎想要用這樣的方式，將因為疲憊而入夢的黎纖纖吵醒。

黎纖纖果然醒了。她睜開眼睛，看著慷慨激昂的一群人，很輕地說了一句話：你們可以安靜一下，讓生病的安素素好好休息休息么?

宿舍里突然間就安靜下來，沒有人再說話。我躲在暖暖的被子下面，假裝睡著了，可是眼淚卻很沒有出息地流了滿臉。

3

黎纖纖的這句話，在兩個小團體之間，投下一枚炸彈。煙塵彌漫中，昔目的寧靜與和諧蕩然無存。

黎纖纖是個不會加入任何一個團體的倔強女生，這一點，每一個人都看得出。

而我，也沒有像昔日設想的那樣，與黎纖纖即刻成為掬心掏肺的好友。黎纖纖是隔壁班新來的女生。盡管算不上太漂亮，可是她瓢傲的氣質，很快將一群男生的視線吸引過去。而我。悄悄地躲在旁邊，突然覺得黎纖纖的到來，對于無助惶恐的我或許什么都不會改變。

是我，一廂情愿地將一顆心貼過去，卻發現，碰到的原來是黎纖纖冰冷的外殼。

但我還是因為她的到來而覺得溫暖。臥談會上，沉默不語的不再只是我一個人。黑暗中，因為黎纖纖的陪伴，我覺得這樣熱鬧中的疏離有了幾分美好。而因為黎纖纖的到來，宿舍里的人與我的隔膜開始減弱，她們似乎將更多的注意，轉移到了黎纖纖身上。黎纖纖穿著孔雀藍的棉布裙，在雪后明亮的校園里走著的時候，她們嫉妒。黎纖纖被一群站在走廊上的男生偷偷仰望的時候，她們嫉妒;黎纖纖旁若元^地在操場上，架起畫架，涂抹一株道勁法桐的時候。她們嫉妒;甚至，黎纖纖在宿舍里與我一起用沉默抵制她們聒噪叫嚷的時候，她們也嫉妒。

4

這個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，班里要舉辦元旦晚會，規定每個宿舍，都要出一個集體的節目，舞蹈或者合唱。

舍長在臥談會上征求意見的時候。黎纖纖說了一句話：如果你們同意，我負責編排舞蹈，如果不同意，就把我這隔壁班的，免了吧。

沉默中，我突然鼓起了勇氣，說，有纖纖的舞蹈在，我們肯定能在晚會上大出風頭呢。我的話，立刻引起了連鎖反應。有人吹口哨，有人打哈欠。還有人直接尖酸刻薄地反問我一句：到底誰會出風頭啊?

而黎纖纖則在這句話后淡淡笑道：“不管誰出風頭，總比傻乎乎地上去唱一首歌強。”

眼看著要起戰端，舍長及時攔阻：熄燈了，這件事我們明天再商量吧。

第二天我在教室走廊旁遇到黎纖纖，她已經自顧自地編起了舞蹈，口中哼著動感十足的音樂，是張韶涵的《寓言》。我站在一旁，看著她專注地舞蹈，就像看到另一個勇敢無畏的自己，心里很溫暖。

黎纖纖的這支舞蹈，讓宿舍里的八個女孩，空前地團結起來，大家都在賣力地學著、練著，似乎忘記了過去的隔閡。但我在這表面的嘻笑中還是能感覺到，舍友們時黎纖纖愈來愈深的嫉妒。

5

開晚會的那天早晨。一個舍友和黎纖纖生了氣，于是她說，除非黎纖纖過來求她，否則，別想再讓她賣力表演，又說，憑什么讓她受累，到最后出風頭的，只有黎纖纖這個領舞的人。

其余的人，都在瞬間恍然，原來她們浪費那么多時間，全是陪黎纖纖一個公主出盡風頭。怪不得她將集體的舞姿，以易于排練的名義減了又減。

眼看著大家就要罷演了，我終于忍不住了。我以從來沒有過的英勇姿態，從床上跳下來，高聲地宣布：如果大家都能堅持到最后，我請你們吃麥當勞!

麥當勞的誘惑力非凡，立刻有人朝我熱烈地堿：說到做到，不準反悔做小狗哦!

我的臉，因為激動而紅得似熟透了的蘋果。我幾乎有些口吃了：當然，而且是……是營養……營養套餐呢!余光里，我瞥見角落里的黎纖纖，感激地朝我看了一眼，盡管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對我說一聲謝謝，可是，我卻知道，她在心里，已經將我當成一個可以心靈相通的朋友。

那晚的舞蹈，大家跳得格外賣力，教室里的掌聲一次次地響起，而我的心。則像歌里唱的那樣，飛得很高，很高，幾乎可以觸到天空上那一抹深邃的藍……

舞蹈結束的時候，我們鞠躬，再抬頭，看到窗外擠滿了人，全都用仰慕的視線，看著站在最前面，穿著一身火紅色衣衫的黎纖纖。黎纖纖第一次在如此熱烈的掌聲里，像一個羞澀的孩子一樣紅了臉。

6

我將一點點攢下的錢，全都買了麥當勞。提回宿舍，兌現許下的諾言。

黎纖纖不在，但我知道在11層的天臺上，一定能找到她。這是我與她的秘密，每一次我們難過，或者開心，都會到這一方隱秘又開闊的地方尋找心靈的寧靜。許多次，我都是悄無聲息地，坐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，看遠方的天空，或者天空上漂浮游走的云朵。我希望我與黎纖纖，可以變成其中的兩朵，不近不遠地隔著，共同走這一程寂寞孤單的時光。

黎纖纖果然帶著我買的麥當勞。遠離宿舍的吵鬧，在天臺上安靜地想著自己的心思。我很想問問她。到這個異鄉的城市這么久，有沒有想過原來的朋友?或者，對于離異后各自成家的父母，她的心里，究競有沒有像我一樣。有過無法消解的恨意?《寓言》里一直在唱：我站在喜怒哀樂面前，閱讀我下一個畫面，我想去冒險，不管一路多危險……可是，那直面青春里喜怒哀樂的勇氣，我們又該如何一次次將它尋到?

不知這樣安靜地坐了有多久，黎纖纖忽然扭過頭來，問我：安素素，你說，是不是，所有的人，不管多么親密。最后都會分開?如果不是，那么，為什么人總是喜歡從一個地方，到另一個地方，故意地忘記許多事情，又刻意地制造新的熱鬧?”

我知道黎纖纖不需要我的答復，她只是想將心底對于未來的茫然與·隍恐，講給我聽，就像當我難過時，我只需要她坐在我的旁邊，將床頭的燈打開。陪著我入睡一樣，我們就可以一點點地將煩惱忘記。

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個有溫暖陽光的冬日午后，黎纖纖將一半薯條分給我，我們像兩只小小的老鼠，咯吱咯吱地吃著，一直吃到所有孤單無助的時光。被遠遠地甩在身后，而細細的快樂，從酥軟香甜的著奈里，絲絲縷縷地飄溢出來，將兩顆脆弱堅強的心。一層一層地，細密地包裹住……